约会(第4/8页)

晓峰说天真好,应该去湖边走走。

五娟买了两份盒饭,和晓峰坐在太阳下吃。铺天盖地来了一群灰鸽子,落在他俩脚边,既凶狠又无赖地瞪着他们,每动一下筷子,就听见“噗啦啦”的扑翅膀声音。晓峰将吃了一半的饭盒扔给它们,五娟跟着也扔了。

“下礼拜你放假了吧?”五娟问,从包里拿出一张报上剪的广告:“咱俩去看雪景!你看,才六十块一个人,包吃住!”

晓峰瞅一眼广告,说:“赌博会?”

五娟急道:“白送你十块钱去赌!玩完了那十块钱,咱们就去看雪,好些年没看见雪了!”

“雪有什么可看的?”他笑起来,像大人笑小姑娘。

“我想看雪!看见雪就回北京了!”

“看见雪就回北京了?”他又来了戏弄表情。

“你不想回北京?”她无神地笑一下:“姥姥姥爷在北京呢。咱那小房,下雪的时候显得特暖和,咱们老在炉子边上烤橘子皮。我把你从医院抱回家,姥姥教我喂你奶。你咬得我疼得直掉泪!没牙,倒会咬!”五娟笑着恨晓峰一眼。

晓峰也笑笑。一会他说:“你怎么跟他说?去赌城得三天呢!”

她吓住了,这是怎么了?和晓峰私奔三天,难道有这么大的借口去搪塞丈夫?她瞪着他,愤愤地,他把她难倒了;他把她孵了一礼拜的希望一棒砸死了。“我想得出办法的!”她倔强地说。

“你这儿有根白头发。”晓峰指道。

她把头发送到他面前,他手指尖凉飕飕地在她头皮上划过,沙啦啦地夸张地响。“咦,哪儿去了?唉,你别动!……”

五娟笑道:“你手那么凉!”

“这一动更找不着了!”

“前两天我在镜子里看见这儿有好几根白头发。肯定都是礼拜三长出来的。”

“礼拜三?”

“礼拜三急啊,日子怎么过那么慢!就急出白头发了!”她半玩笑地说。叹一口气她又说:“从你搬出去,我长了这么多白头发……”

“我那些女同学说你是我姐呢。”

“去你的。”她收回姿势,正色地:“交朋友可以,不能出那种事,啊?” 晓峰烦躁地一步跳开:“说什么呀?”

“美国这点特浑蛋!家长都死了似的,让十几岁的孩子弄大肚子!”

他忍无可忍地转身就走。五娟随他走,不去追。果然,他在十步之外停下了,回头,终于慢慢走回来。五娟感到心里有只放风筝的线轱辘,线可以悠悠地放长,也可以稳稳地收短。

第三周

五娟刚起床,发现丈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开灯,看样子他已坐了许久。

“怎么起这么早?”

“嗯。心口痛。”他无表情地看一眼妻子。

五娟走过去,他拉起她的手。这一拉她知道她走不开了,晓峰不知会等她到几点。想着,她就去看手腕上的表,突然意识到丈夫那对微鼓的眼正研究她。

“我去给你倒杯水。”她必须马上给晓峰打个电话,告诉他她的困境。

“这有水。”丈夫说。

“去给你弄点吃的。”她完全掩饰不住她急于脱身的企图。

丈夫摇摇头,手拉着她不放。她只得坐下,感到浑身的血像奔忙的蚂蚁四面八方飞快地爬。她隔五分钟就瞟一眼墙上的钟,瞟一次钟她臀部就从椅子上提起一点。丈夫嘟嘟囔囔讲他的生意,讲他的病痛,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感到他静下来,手在她手里也松弛了。她问:“好点了吗?” 他点点头。她再次看钟:八点半。她尚未洗澡、洗头、坐马桶。她正要起身,丈夫突然说:“你今天不要出去了。”他的样子竟有点可怜巴巴的。

五娟顿时意识到他的病痛是佯装的,他就是想绊住她,想进一步拆开她和儿子。他一直在怀疑她偷偷去看晓峰,但他从没问过,只在怀疑重的时候把脸拉得特别长。丈夫对晓峰的戒备和妒嫉从一开始就不是继父式的,他似乎嗅出这份母子情感的成分。但一切都不能明言,在母子情感中搜寻罪恶本身是一种罪恶。谁说得清母子之间的感情呢?谁能在这感情上划一道伦理是非的疆界?过分的母爱就不是母爱了吗?丈夫一旦明言,他便大大地理屈了。他只能指桑骂槐地阻挠,他干预得再强硬也不能真正出那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