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第3/8页)

那之后丈夫很少理睬晓峰。即使三人同坐一桌吃饭,他也通过五娟转达训令:“告诉你儿子别老忘了关床头台灯!”有时五娟和晓峰在厨房里轻声聊天或轻声吵嘴,丈夫会突然出现,以很急促的动作做些绝无必要急促的事,比如翻一翻两天前的报纸,或拿起喷雾器到垃圾桶旁边找两只蚂蚁来杀。这时五娟和晓峰都静止住,话也停在半个句子上,等着他忙完,走开。似乎是太多的尊重和敬畏使她和晓峰拒绝接纳他到母子间琐屑的快乐中来。有天他对着垃圾桶“咝啦咝啦”捺了好多下喷雾器,五娟事后去看,一只死蚂蚁也找不见。

在晓峰来到这家里的第六个月,丈夫对五娟说:“你儿子得住出去。” 五娟惊得吞了声。她知道这事已经过他多日的谋划,已铁定。求饶耍赖都没用处。她悄悄将一张纸条搁在熟睡的晓峰枕边,那纸条上她约儿子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她把驱逐令告诉晓峰时不断掉泪。晓峰伸过胳膊揽住她肩,凄惨地笑笑,说:“谁让咱靠人家养活呢?”

“你是我儿子啊!……”

“他是你丈夫,他觉得你应该和他更亲。”

“我也没有不和他亲啊!我有法子吗?你来了,我这才开始活着!他该明白;要不为了你的前途,我会牺牲我自个儿,嫁他这么个人?”

晓峰不言语了,突然意识到母亲牺牲的壮烈。

“他怎么能分开母亲和儿子?”五娟傻着眼,一副问苍天的神情:“你是我生的,晓峰,他怎么不明白这点?”那样沉重的怀胎,那样疼痛的分娩。晓峰浴着她的血从她最隐私处一点点出世。晓峰撕裂了她,晓峰完成了那个最彻底的撕裂。在撕裂过程中(长达十多小时的过程),晓峰占有着她,以他的全身,最猛烈最完全的占有。她灵魂出了窍,她的女性在剧痛中变形,成熟、炸裂、残破的女性因兴奋而痉挛得像只水母。最后一刻,晓峰撕裂了她离她而去时,她感到自己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一瞬。那样的失重,那样的失落,同时又是飞天般的欢乐。

儿子就在那次听母亲讲到他的出生,一次难产,一个字也没省略,她知道晓峰不会为女人的一些术语坐不住的。他从小就从妈妈那儿知道了女人的所有麻烦,感情上的,生理上的。

不久晓峰就进了寄宿学校,丈夫宁可每年从腰包里挖出一万多元。

从此母子俩在星期四这天相见一次。从此五娟的日子就是把每一天数过去,数到下一个星期四。

晓峰在十一点过头跨进咖啡店。见五娟就说:“你在这儿等,我在那儿等——等了一个小时才来车!”

“跟我回去吧?”五娟说:“他今早去洛杉矶,晚上八点才回来!” 晓峰噙一口咖啡看着她。

五娟飞快地说:“咱们去租录像带!我好好给你烙两张葱花饼!他不在家……”

“我……”晓峰摇摇头,笑着,自尊在一种轻微的恶心中笑着。“干嘛呀,又不是贼,专拣没人的时候往他家钻!”

“也是我的家!”五娟急道。

晓峰看她一眼,意思说:“别哄自己啦。”

“怎么不是我的家?他有五间房,两间半是我的,少客气!走,你回我那一半的家!”

“我不想去。”

“为什么?”

“噢,他一走你就有一半的家了?!”他委屈、嫌弃地瞪着母亲。

五娟愣住,稍顷,眼泪在眼珠上形成个晶亮的环。晓峰皱起眉说:“妈!”

她猛地把脸调开,不认领这声“妈”。

十分钟之后,晓峰已把五娟哄笑了。

“讨厌!你就气我吧,气死我就没我了!”她擤出最后一泡鼻涕,不再提回家的事。她突然觉得与晓峰回家是个蠢主意,会使母子这近乎神圣的约会变得不三不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