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8页)

她没有白找,终于发现了萝卜和卷心菜,后者由于缺水已经蔫了,但还没有倒伏;还有棉豆和青豆,虽然发黄,但还是可以吃的。不过她这时已十分疲倦,这些东西引不起她太大的兴趣了。她坐在畦垅上,用颤抖的手掘着,慢慢装满了篮子。今天晚上塔拉农场会有一顿美餐了,尽管没有腌猪肉熬青菜。也许迪尔茜用来点灯的那种腊肉油可以当作调味品用一点。她必须记住要告诉迪尔茜,叫她以后点松枝照明,好将油脂省下来炒菜吃。

在一间棚屋后面的台阶旁,她发现了短短一畦的红萝卜,这时她突然觉得饿了。她正馋着想吃一个香甜可口的红萝卜呢。几乎没来得及用裙裾把泥土抹掉,半个萝卜就被一口咬下吞到肚里去了。这个萝卜又老又粗,而且辣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咬下的那一块刚刚落肚,本来饿坏了的空胃就产生反感,她当即伏在柔润的泥土上艰难地呕吐起来。

棚屋里隐隐飘出一股黑人所特有的气味,这使思嘉越发感到恶心,她无力反抗,只得继续干呕着,直闹得头晕眼花,觉得周围的棚屋和树木都在飞快地旋转。

过了好一阵,她虚弱地趴在地上,觉得泥土又柔软又舒适,像个羽绒枕头似的,这时她的思想在懒懒地到处漂游。她,思嘉·奥哈拉,躺在一间黑人棚屋的后面,在一片废墟当中,因过度疲乏虚弱而无法动弹,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即使有人知道也不会管她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许多麻烦,不能为她操心了。可是这一切都发生在她思嘉·奥哈拉身上,她本来是什么也不做,连伸手从地板上拾起一只袜子或系系鞋带之类的小事也不做的呀。她那些小小的令人头疼的毛病和坏脾气,便是在娇惯纵容和一味迎合的环境中养成的。

太虚弱了,她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无法击退那些记忆和烦恼,只好任凭它们纷纷袭来,包围着她,像兀鹰等待着一个人咽气似的。她再也没有力气这样说:“我以后再去想爸、妈、艾希礼和这片废墟——是的,等我经受得住再去想吧。”她现在还经受不住,可是她却正在想他们,无论愿意与否。她却正在想他们。这些思想在她头上盘旋并猝然扑将下来,把它们的尖嘴利爪戳进她的心里。她静静地躺着,也不知躺了多久,脸贴着尘土,太阳火辣辣地直射在身上,她回想着已经一去不复返的那种生活方式,展望着未来黑暗可怕的远景。

她终于站起来,又看见了“十二橡树”村一片焦黑的废墟,她的头高高地扬着,但她脸上那种显示青春美丽和内在温柔的东西已荡然无存。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死了的总归是死了。往日悠闲奢侈的生活已经一去不返。于是,当思嘉把沉甸甸的篮子挎在臂弯里时,她已经定下心来要过自己的生活了。

既然没有回头路好走,她就一直向前走去。

在未来50年里,整个南方会到处有那种带讽刺眼光的女人在向后看,回顾逝去的年代和已逝去的人,勾起徒然令人伤心的记忆,并且以拥有这些记忆为极大骄傲来忍受眼前的贫困。可是思嘉却不是这样,她永远也不会向后看。

她凝视着那些烧黑了的基石,并且最后一次地看见“十二橡树”村仍像过去那样屹立在她眼前,富丽堂皇,充分像征着一个族系和一种生活方式。然后她走上回塔拉去的大道,一路上那只沉重的篮子把她的臂弯都快吊断了。她肚里空空,饿得不行了,这时她大声说:“凭上帝作证,凭上帝作证,北方佬是征服不了我的。我要闯过这一难关,以后就不会再挨饿了。不,我家里的人谁也不会挨饿了。即使我被迫去偷,去杀人——凭上帝作证,我也决不会再挨饿了。”

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塔拉那么寂静,与世隔绝,几乎造成了鲁宾逊的孤岛,世界就在几英里之外,可是好像有一片波涛滚滚的大洋横亘在塔拉和琼斯博罗和毗邻的几家农场之间似的。随着那匹老马死亡,他们丧失了一种交通工具,现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步行那么远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