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8页)

她走过香柏林和一道矮矮的砖墙,是家族墓地的标志,但她尽量设法不去想她三个弟弟的小小坟旁边新添的那座坟墓。啊,爱伦——她蹒跚地走下一个光秃的山坡,经过斯莱特里家住宅遗址上的一堆灰烬和半截残存的烟囱,恨不得整个家族都跟这房子同归于尽了。要不是为了斯莱特里家的人——要不是为了那个淫猥的埃米(她跟他们的监工养了个私生子),爱伦是不会死的!

一颗尖石子扎破了她脚上的血泡,她痛得叫了一声。她在这里干什么呢?思嘉·奥哈拉,全县闻名的美人,塔拉农庄的宠儿,干吗会在这崎岖的山道上几乎光着脚行走呢?她这双娇小的脚生来是要跳舞,而不是瘸着走路的;她这双小巧的便鞋也是从光亮的绸裙底下勇敢地窥探男人,而不是用来收容小石子和尘土的。她生来应当受到纵容和服侍,可如今却弄得憔悴不堪,衣衫褴褛,饿着肚子到邻居园子里去寻找吃的了。

这小山脚下是一条小河,那些枝叶交错悬垂到河上的树木多么荫凉安静啊!她在低低的河岸上坐下来,脱掉破鞋烂袜,把一双发烫的脚浸在清凉的河水里。要是能整天坐在这儿,避开塔拉农场里那些可怜巴巴的眼睛,周围只有瑟瑟的树叶声和汩汩的流水声,那才好呢。但是她不得不重新穿上鞋袜,沿着长满青苔和树荫浓密的河岸一直走下去。北方佬把桥烧毁了,可是她知道再过几百码到河床狭窄的地方有座独木桥。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然后费力地爬上山坡,从这里到“十二橡树”村只有大约半英里了。

十二棵大橡树高耸在那里,从印第安时代以来一直是这样,不过现在树叶被火熏黑了一些,枝柯有的烧毁有的烤焦了。在它围着的那个圈子里,就是约翰·威尔克斯家住宅的遗址。这幢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厦高踞在小山顶上,白柱长廊,庄严宏伟,可现在已沦为一片废墟。那个原来是酒窖的深坑,那些烧黑了的粗石墙基和两个巨大的烟囱,便是这幢大厦所在的唯一标志。有根圆柱还烧剩一半,横倒在草坪上,把茉莉花丛压碎了。

思嘉在那半截圆柱上坐下来;面对这景象她十分伤心,实在看不下去了。这片荒凉深深地触动了她,因为她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这里,在她脚下的尘土中,就是威尔克斯家族引以自豪的家业啊!这就是那个亲切而彬彬有礼的家庭的下场,这个家庭曾经随时欢迎她,而且她还在天真的美梦里渴望过要当它的女主人呢。她在这里跳过舞,吃过饭,调过情,还怀着嫉恨心里看媚兰怎样迎着艾希礼微笑。也是在这里,在阴凉的树荫下,当她说愿意跟查尔斯·汉密尔顿结婚时,他曾多么狂热地紧紧捏着她的手心啊!

“啊,艾希礼,”她心想,“我真不忍心让你回来看这光景啊!我倒希望你是死了!”

艾希礼是在这里跟他的新娘结婚的,可是他的儿子和儿子的儿子永远也不会带着新娘到这个家来了。在这个她曾经那样热爱的盼望来管理的地方,再也不会有人成亲和生儿育女了。这所住宅已经死亡,对于思嘉来说,而且好像所有威尔克斯家的人也全都在灰烬中死了。

“我现在经受不住。我现不去想它。以后再想吧,”她大声说着,回过头去不管它了。为了寻找那个园子,她在废墟中蹒跚行走,经过威尔克斯家姑娘们曾经细心照料过而现在已塌倒了的玫瑰花坛,横过后院,穿过熏腊室、库房和鸡圈。鸡圈周围的篱笆已经毁坏了,一行行原来整整齐齐的常绿植物也像塔拉农场的一样遭到了厄运。柔润的土地上满是深陷的车辙和马蹄印,青菜完全被踩倒在泥里。这里已没有一点点可以留给她的东西了。

她又经过后院回来,朝住宅区那排粉刷过的棚屋走去,一路喊着“喂!喂!”,但是毫无反应,连一声狗吠也没有。显然,威尔克斯家的黑人都跑掉了,或者跟北方佬走了。她知道每个黑人都有自己的一片菜园子,因此走到住宅区时她希望看到那些小小的菜地没有遭灾,给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