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11页)

“威尔基,阶梯两侧的岩石上都雕刻了巨型埃及雕像,门上有更多雕刻图案。很像你在大英博物馆能看到、如果是在冬夜接近闭馆时间独自一人漫步其间会毛骨悚然的那种。有人身狼头或人身鸟头的黑色铜像,也有握着棍棒、令牌或弯钩的形体。宽敞玄关上的石材门楣雕刻着那种一般称之为象形文字的图画文字,就是你在那些描写拿破仑在尼罗河沿岸探险的书本插图里的方尖塔上可以看见的图案。那很像儿童书写的文字,有很多雕刻出来的弯曲线条、禽鸟和眼珠子等,鸟类的体形千奇百怪。

“两个高大魁梧、沉默无语,却是活生生的黑人——我走过他们身边时,脑海里浮现‘努比亚人[1]’这个词——就站在两扇巨大门板旁。我一走近,他们立刻为我开门。他们身上穿着黑色袍子,粗壮的手臂和胸膛都裸露出来,手上都拿着看来是铁铸的古怪弯钩棍。

“我在地底河下船时踏上了气势恢宏的入口台阶,眼前出现那些雕像和浮雕,加上门口那两个人,我以为自己走进了庙宇。然而,尽管门里以灯笼照明兼有跫音回荡,确实很有异教庙宇那种静谧氛围。但与其说那是庙宇,不如说是图书馆。我走过的第一个房间和沿路瞥见的其他房间墙面架子上摆满卷轴、简册和很多现代书籍。我看见了一般在优质图书馆都能找到的学术与参考书籍。所有房间都稀稀疏疏地摆放了桌椅,靠火炬或悬吊的火盆照明。偶尔有一两座那种历史学家告诉我们会出现在古罗马或希腊或埃及贵族家中的无靠背沙发。我看到那些房间里有人影在走动,或坐或站,大多数看起来像东印度水手、马扎尔人、印度人或中国人。可是这里没有睡卧着的老迈鸦片烟鬼,没有床铺、上下铺或烟管,也没有那种差劲药物的影子或气味。我发现那些房间里大多数男人不知为何都剃光了头发。

“祖德在第二个房间等我。他坐在一盏嘶嘶响的灯笼附近一张小桌子旁,桌面被许多书籍和卷轴覆盖。我注意到他用玮致活[2]的精致骨瓷在喝茶。他穿着深褐长袍,整个人跟我印象中在斯泰普尔赫斯特那个穿着不合身衣裳的殡葬业者大不相同,比那时高贵许多。但他的颜面伤残在火光照耀下更加明显:疤痕累累的脑袋几乎没有头发;没有眼皮的眼睛;仿佛在拙劣的手术过程中被切除绝大部分的鼻子;轻微兔唇;只剩根部的耳朵。看见我走过去,他站起来伸出手。

“‘狄更斯先生,欢迎你。’他用有点儿漏风的嘶嘶滑音说道,可惜我模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就知道你会来。’说着,他帮我摆放杯碟。

“‘祖德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我问。我碰到他冰冷苍白的手时,努力忍住没把手缩回来。

“他笑了,威尔基。我又看见他间距过大的古怪小牙齿。牙齿里的粉红色舌头似乎格外灵活,忙碌不堪。‘狄更斯先生,你这个人好奇心很强,’祖德对我说,‘我是从你写的许多精彩书本和故事看出这一点的。你所有的作品我真的都非常喜欢。’

“‘先生,谢谢你,你过奖了。’我回应他。亲爱的威尔基,你不难想象那股子诡异感:坐在地表以下的地底城这座庙宇般的图书馆里,身边坐着自从斯泰普尔赫斯特灾祸之后就频繁出现在我梦中的怪人,听他赞美我的作品,仿佛我才刚在曼彻斯特结束一场朗读会似的。

“我还没想到合适的话题。祖德把茶倒进我面前那个漂亮的杯子里,说道:‘我相信你有问题要问我。’

“‘祖德先生,你说得没错。’我对他说,‘我希望你不会觉得我的问题太唐突或太私人。我得承认,我对你有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你的背景,想知道你为何藏身在这个地方;还有,斯泰普尔赫斯特灾难那天你为什么出现在那班从福克斯通开往伦敦的火车上,等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