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之王朱知碌(第2/6页)

  他首先抱怨了自己的名字。他说他俩哥哥,一个叫朱知勤,当兵了;一个叫朱知俭,去南方闯茶叶行了,只有他这个名字,朱知碌,忙忙碌碌,一辈子苦命。知道忙碌,就能不忙碌了吗?人家俩哥哥就是不用忙,我就是跑断肠!勤俭碌,这也不挨着啊!我听完,结合我国计划生育政策,琢磨半天他多大岁数,没琢磨出来。

  一打开话匣子,这人就说个不休。我时时警惕地抬头看看路过的,结果没人看我们。这一来是我自己的穿着也不怎么样,跟一个神经病坐在一起也不显得奇怪,二来是在这片儿上班的人自己就穿得够奇怪的了。我放下心来,问他做什么营生。他说,我都捡烟屁了,我还能做什么营生?我说那你靠什么吃饭,他伸手往兜里一掏,抓出一把钱来,撇着嘴拿手指捻了几下。“七十五块五,”他说,“这点儿花完了就没饭吃了。不过按说不至于。”我问他,你这把钱,是一直心里就有数,还是拿出来这么一捻立马就算出来?我这个问题还是从上回的半盒烟来的。他说:“心里有数,跟拿手里现数,对我来说没区别。”说着他又伸左手入囊,掏出一把硬币来,往我面前一举。我多少有点儿嫌脏,但是听故事成瘾,没办法只好捧哏。我摊开双手,他哗啦哗啦地把钢儿撒到我手里。我还是头一回从一个流浪汉手里拿到钱,太了不起了。

  朱知碌说:“七个一块,九个五毛,九个一毛,一个五分。十二块四毛五。”他说这些数字时,完全不假思索,顺理成章,感觉就跟我说“床前明月光”一个意思。我拨弄着钢儿数了半天,还真没错。他伸出黑爪子往我手心里一抓,抓了几枚,摊开手一看:“三块六。”又抓了一把:“六块三。你手里是两块五毛五。”我数了数,心情十分复杂,一时语塞。这是因为我同时想说“真牛×”和“这有什么用啊”,不知道选择哪句好。朱知碌收回硬币,慢悠悠地讲下去。

  朱知碌刚来北京的时候,跟一个深圳老板混中关村,卖MP3什么的,干了两年。第一年,业绩不错,加上他对数字天然的敏感和过人的计算天赋,老板让他管账。到了年底,南方老板喜欢发“利是”,就是红包。朱知碌拿了不少钱,过年回老家结了婚,把媳妇也带来北京闯荡。第二年,市场起了变化,买卖不行了。到了年底,老板一咬牙,还是发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同时宣布公司解散了。所谓公司,盖老板加朱知碌二人之略。老板走了以后,朱知碌怅然若失,回到出租屋里跟媳妇头碰头把红包一拆,里头是一沓花花绿绿的纸。仔细看来,这些纸被横七竖八的锯齿线分隔成小块,每一块上都写着:中国福利彩票。

  这件事是朱知碌命运的转折点,因为他去兑奖时发现,满满的三大卷,上百张彩票,一分钱也没中。这确实有点儿离谱。我买过几回彩票,有时不中,有时中五块十块,但我买的全部彩票加起来也没到一百张。朱知碌刚要离开,忽然发现兑奖点有一种“彩民报”。这东西实际上是印刷成报纸状的传单,上面是近期号码、走势分析一类的东西。朱知碌拿了一张回家在灯下研读,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什么东西这是!”朱知碌乐道,把媳妇吓了一跳。

  接下来几周,朱知碌不出去找工作,拿着几根颜色各异的笔在家写写算算。写满一本练习本,又跑出去买了几本空的,还拿了几张最新的彩民报回来。媳妇问他这是干吗,他也不答,就说你好儿吧。过了几个礼拜,朱知碌揣着五十块钱,意气风发地走向彩票点。我听他讲至此处,热血沸腾,有一种隐居深山修炼多年的高手下山复仇的感觉。没想到后面的故事殊为凄惨:他买了50块钱的彩票,回家交给媳妇保管,说准保中奖,结果到头来又是一分没中。我听完,一时间以为他修炼的是如何买彩票保证不中的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