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第4/13页)

总的说来,这是个不错的朋友。特别是他随和的脾性,凡事都是无可无不可。其他方面似乎也无从厚非,除了偶尔抽抽大麻。这一点我父母一直不知道。这太容易让一个年轻人贴上“坏孩子”的标签了。

所以,我母亲对威廉保持着很好的印象。她想当然地认为,这半年我的英文已经在这个年轻人的帮助下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这一年中秋的时候威廉被邀请来家里吃饭。

其他的的确记不得了,只记得他吃得很多,而且几乎是风卷残云的方式。让我们这个作风略微矜持的中国知识分子家庭开了眼界。妈妈说,这孩子,还真是不认生。威廉非常有礼貌,每端上一道菜就及时地赞美,对妈妈的厨艺有近乎过誉的评价。这一点在妈妈的烹饪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并很博得了她的欢心。

威廉说,Aunty(阿姨),为什么你的菜可以做得这么好吃。

妈妈谦虚地说,并不是阿姨做得好吃,而是你吃惯了你妈妈做的菜。

威廉的筷子停住了,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发僵。

在沉默的一剎那,他突然又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用请求的口气说,Aunty,你可以再为我炸一些薯条吗?

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威廉两岁的时候,父母在一场车祸里双双去世。他由他的祖父抚养长大。

冬天的时候,威廉去韩国参加一个留学生交流团,认识了来自哥伦比亚的克里斯蒂。克里斯蒂是个小鸟依人的拉丁裔女孩,成为了威廉的女朋友。

有一天,克里斯蒂打电话给我。犹豫了一下,说,阿伦,我觉得威廉不很爱我。

我说,为什么。

她说,我曾经以为我和他是一见钟情。

我说,你们是一见钟情。在见到你之前,他在南京做了一年多的单身汉。

她说,阿伦,我可以给你看一些东西吗?

坐在我对面的克里斯蒂,看上去有些局促。“猫空”的大玻璃窗,把早春的阳光滤过,照在她脸上,白惨惨的。

我无意中看到了这个,真的,真的是无意的。她说。

我接过克里斯蒂递过来的信封。是一封航空退信,信上写着“查无此人”。她示意我打开。里面是几张信笺,上面有亚美中心的抬头。我立即认出是威廉的字迹。威廉只写漂亮的圆体字。这种没落优雅的英文字,只属于“遗少”威廉。信是写给一个叫“Tina”的人。

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个古板的女孩。克里斯蒂垂下眼睛,手指机械地动作,将空掉的咖啡糖包纸绕成了一只环。

从我父亲开始,我就知道男人靠不住。我并不在意,但是,他,我是说威廉,让我觉得不踏实。我经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好像总是在走神。即使在做爱的时候,我也觉得他记挂着别的事情。对,有回我们在床上,他对我说,你知道吗,你的左右脸五官并不对称,如果把你的左脸复制到右脸,你就成了一个陌生人。可是,不是每个女孩儿都愿意在那种时候听到这样的话。

克里斯蒂摸了一下自己的面颊,突然打住了。她抿一抿嘴唇,似乎为自己的滔滔不绝而难为情。这是个平时话很少的女孩。何况此前,我们还没有成为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我开始读那封信,很快意识到,这和去年夏天威廉的泰国之行相关。他也向我提过这个叫蒂娜(Tina)的女孩,是布吉当地的一个妓女,只有十九岁。威廉对我很信任,向我描述了和这个女孩共同度过美好的三天。他认为这是年轻男人应谈论的话题,况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说的。威廉说,从渊源上来讲,这是中国文人最风雅的一部分。从杜牧到柳永,十年一觉扬州梦,最好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