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6页)

卡车虽然运走了所有的死鱼,但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镇上还是可以看到零星的死鱼。它们被车碾过,皮开肉绽,黏液充当胶水把挤出来的内脏粘在了柏油地上。不小心踩到烂鱼的人们吓得赶紧跳开,就怕厄运缠身。

“真不错。”

我刚说完,他就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没有什么绘画天赋,姨父说得太夸张了。”

他把画笔换到左手,只用右手打开了吊坠。

木质的画具箱旧了,里面随意摆放着调色板、画笔还有颜料。有几管颜料是崭新的,也有几管几乎被挤干了。

我是站在公交车站眺望沙滩时无意中发现的他。从他向后捋头发的动作和脖子上挂的项链认出来的,当时他正坐在海边一块突出的礁石上画画。

顺着防波堤的台阶走下去,我从礁石滩后面走近,喊了声“你好”。他没怎么吃惊,只用眼神冲我打了个招呼。

“我来车站接客人,可是没人下车。”

挥动画笔的手并没有停下。他画的是大海和崖壁,还有延伸至远处的街景,F岛也没有漏掉。看起来画作已经接近尾声。

“明明说的坐三点半的车,肯定是没赶上。离下一班公交车还有五十分钟呢。”

他一直沉默不语,但我并不觉得尴尬。因为知道他只是说不了话才沉默的,而且我也早已习惯了他营造的沉默气氛。

“你姨父呢?”

“突然来了翻译的活儿,正在翻译鱼子酱的进口许可证。”

我发现一和他说话,他就没法画画了,于是决定先闭一会儿嘴。怕打扰到他,我坐在斜后方的一块平地上,垂着双腿,脚几乎就要碰到海水了。

那些死鱼消失了,大海又恢复了原状,可还是没什么人下海游泳。保健所检查了水质并且发布了安全信息,但没有任何作用。许多人还是觉得恶心,不敢靠近大海。客人也接二连三地取消了爱丽丝的住宿预订。不出大婶的预料,妈妈的心情果然又变差了。暑热虽然未改,街上却仿佛一下子入秋了。

他画里的海是淡蓝色的,泛着白色浪花。每画一笔,海水就变得清澈一分。尽管并没有细细勾勒,然而被贝壳覆盖、微微湿润的崖壁却表现得恰到好处。F岛依然是那副侧耳倾听海底声响的姿态。

他在调色板上挤出好几种颜料,把画笔伸进纸杯蘸湿,然后不断调和直到配出心仪的颜色。目光在画面、调色板以及景色上依次来回移动。偶尔也会回过头来看看,大概是怕冷落我吧。但一直没有放下画笔。凹凸不平的礁石,使得画具箱、纸杯还有我们都朝着不同方向歪斜着。

“你那里会溅上海浪的,坐这边吧。”

他把字条递给我,把自己的背包挪到脚边,空出了旁边一块地方。

“谢谢。”

我照着做了。

“你不用回旅馆吗?”

“要是不把客人带回去,妈妈该骂我了。我在这儿等客人可以吗?不会打扰你的。”

他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画本。

翻译家现在干什么呢?是不是正翻着词典,用放大镜找单词,用工整划一的文字写鱼子酱的文章呢?玛丽依的书是不是被推到了一边呢?我在心里胡思乱想着。

“死了好多鱼的那天,岛上怎么样?”

“没什么变化,只是城镇的海岸线看起来黑黢黢了。”

“是吗?”

因为风向的关系,偶尔还会飘来那股恶臭。我觉得每一粒沙子都已经浸染了那股腐臭味。

一对情侣躺在沙滩椅上晒日光浴,海里有男孩在冲浪,每次海浪退去就有小孩子去捡贝壳。海边只能看到这样一些人。卖饮料的男孩和监视塔上的工作人员都不见了。礁石群的水洼里聚集着寄居蟹、红得吓人的螃蟹以及形状怪异的虫子。在他的沉默深处,我能听见海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