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中的一根木头(第3/4页)

故事开头部分发生的事,从表面看像是努力要解决交通问题——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这位医生怎样才能赶到重症的病人床边——但后来却变成了背负着羞辱和罪恶的事:医生的马出力太多,累死了,他无法保护那个姑娘,他也没能治好病人的病。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开头部分——实际上是故事的大部分——被演绎成了一份检讨书。然而,这却是一份怪诞的、循环论证的检查书,简直像是《桶里有个洞》这首民歌:没有第二件事,第一件事就办不成,而第三件事的制约,又使第二件事办不成;缺了第四件事,第三件事也办不了;而只有办好了第一件事,第四件事才能办到。我们如果把《乡村医生》的情节作为一个审讯的程式进行图式化演绎的话,这位医生的状况的荒诞性以及他的辩护词的荒诞性就会更加明显。

如果出门已经是万事俱备,包括“一辆有大轮子的轻便马车”,你为什么不走?

因为没有马。

马呢?

昨天夜里死了。

马怎么会死的?

“在这冰天雪地的冬天里跑,累死的”。

这匹马在这冰天雪地的冬天里为什么给累死了?

因为“全区的人都半夜三更来按门铃,使我的生活变成了折磨”。

为什么这次出诊比其他时间出诊更加艰难?

这次“我还得牺牲罗莎这姑娘”。

那你为什么还不管她?你为什么让那个马夫咬她的脸?

我责骂他了。我威胁说要拿皮鞭抽他。

那你为什么没有抽他?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

你连他从哪儿来都不知道,干吗要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帮助?

因为“现在谁也不肯帮忙,他却主动雪中送炭。”

别人为什么都不肯帮忙?

“全区的人使我的生活变成了折磨。”

他砸碎门,对罗莎行为不轨,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试过。我命令他和我一道走,要是不走的话,“我就不去了,虽然这次出门非常紧急。”

那你为什么不取消这次出诊呢?

因为那马夫赶马赶得那么猛,那辆马车“应声疾驰,宛若被冲入山洪的木头”。

可是,你为什么听任这么一个马夫的摆布呢?

因为一个重症病人在等我,而我又没有马。

故事又绕回来了。(实际上,这同样的模式后来又出现一次,就是在误诊那一段。医生刚开始没有注意到男孩子的伤口,就没能给他治病,矛盾的是,他没有办法给他治病。就医生这方面说,他没有玩忽职守或不当的行为。他是个做不成好事的好人。)

那么,在故事开头要读者接受的“开篇合同”又是什么呢?

起初,读者得相信这位医生叙述者,对这位正派的人心怀同情。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他要出门应诊,给一个病得很重的病人诊治;但却仅仅因为一个技术问题,给耽搁下来;读者也一定认同,为了给重症病人提供医疗救助,道义和职责使医生必须尽最大努力,如果必要,甚至以身犯险。这位医生在他“证言”的开头部分描述的情况那么急迫,读者就感觉有必要把注意力放在主要的问题上面(即,救病人),而不是在别的事情上浪费精力。昨天夜里一匹马又冻又累,死掉了,那是另外一个故事,眼下还没有时间讲,不管怎么说,讲了也救不了那匹马。马夫和那两匹漂亮的马从一个废弃不用的猪圈里突然冒了出来——啊,他们当然引起惊讶,但是在危急时刻,人是不会问那么多问题的。读者就顺理成章地认可这种紧迫感,是这种紧迫感驱使着医生顾不上问问题,就决定使用那些马。

甚至那个陌生人第一次羞辱那姑娘也不成其为耽搁的理由,医生斥责了他,读者应该对医生感到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