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15页)

而今年,四大大无论如何也做不动了,一只鸭子,耗尽了她太多的精力,致使陆家的晚宴上出现了有史以来的简朴与冷清。以一只鸭子过新年,这搁以前是难以想象的,并非是没钱,而是没人。真做出六凉九热的大菜由谁来吃呢?

四个老人围着桌子吃得沉闷又清寂,外而雪下得很大,挨到子夜时陆家竟连放鞭炮的人都没有。依着三爷的话说该放个响,崩崩园子里的煞气,空落了一年的大宅院,应该有些热闹的响动才是,哪怕是一刹时的响动也能够告诉人们陆家宅院尚有生机。但家里目前除了老朽便是老朽,谁来点鞭呢,难道要让老眼昏花的人,仍旧像孩子一样站在檐下放鞭么?二大大说林尧真不该走,不该在过节的时候去值班,但话又说回来,他不去值班让谁值班呢?

二爷站起身来镀到外而,石榴树,丁香树,梅树,各种低矮树木被雪压得显得越发低矮了,宽阔的院子里已被三爷扫出一条通向各屋的小路露出了青灰的砖。通向后园的路仍被雪盖着,平整整的没有脚印——林尧还没有回来。二爷在房檐下找到一把扫帚,从自家门前开始,向后园扫去,扫进了月亮门,扫出了圆石子铺就的小兩路,南路弯弯曲曲直通向花厅。二爷将花厅前的一片平地扫出,将笤帚立在廊下,推开林尧的门,雕花的隔扇与古旧的门窗相映成趣,他又嗅到了昔日那股气息,这气息一直萦绕在花厅,没有一刻离去过。二爷在门口久久地站立着,望着没多大改变的花厅,他分明又看见了窗前绣墩上坐着他美丽年轻的妻——梅荭。

梅荭手持着鹿毫笔在细细地描绘着菊花的叶筋,二爷在一边指点。

画菊叶用笔应以偏锋为主,使用时笔尖墨浓,以上渐淡,这样才能点出叶的正反卷折,然后再用硬笔掩映勾筋。花下所衬的叶要肥大深润,下面的宜苍老枯焦,这样才能托出菊花在寒冷中怒放的精气神……

彼时外面,天将欲雪,初冬的寒意已深深地渗进花厅之中,梅荭穿着素条棉袍,披着丝绒披肩,披肩长长的穗子由臂间垂下,与她那黑亮的头发形成一片流畅美丽的风景。画案前铜盆的炭火烧得正旺,本来这种温馨的气氛持续得应该更久,但就在这时,前院一阵喧嚣,说是老大由重庆回来了,来看望久别的兄弟们。

二爷扯着梅荭的手朝前院跑,梅荭有些紧张,她听说这位十八岁便从戎的大伯子威严得不近人情,她不知见了不苟言笑的老大该说些什么。来到前院便见到三爷带着煤铺掌柜小姐出身的夫人和闪大大金蕴玺已在大厅里和大爷说话了,二爷和梅荭的出现使他们的谈话中止,大爷将脸转向二爷和他新婚的妻子。二爷将妻子介绍给大爷,大爷只是向梅荭点点头,问了几句话,连笑也没笑,严格遵守着大伯子与兄弟媳妇之间的界限。在梅荭的眼中,大爷身上那套严整的一丝不苟的军服,足以把他同这个家,同她刚刚描画的菊花拉开了距离。眼前的老大虽出于陆家,却与陆家持别是她的丈夫,完完全全是两个圈子里的人。当然,这一切由门口停放的车辆,由廊下站立的卫兵,由后来进进出出的众多黄色军服得到了进一步证实。

老大回来的当日,四大大金蕴玺破例下厨,她神话般地变出了四样菜。襦米全鸡,奶汁桂鱼,银丝羊肉丝和烧三色素,至于时令小碟、一般热炒请的是广聚楼的人师傅来家操做。这桌为老大接风的家宴摆开来的时候,憋了一整日的大雪终于纷纷扬扬地从大上飘落卜来,将大与地昏奋沉沉地连成一片。八仙桌摆在正房西间,老大坐在上昏,脱去了军服换了一件在家穿过的日春绸棉袍,这使得他在英武中又多了几分儒雅。他很亲热地招呼两个弟弟和弟媳,翩翩,有礼,雍容,刚毅,奇气,大度,从精神到气质远远地盖过了两个一直固守家园的兄弟。其余的人都端端地坐着,即便老二、老三说话也都是几句,至于三位弟媳则更是缄口无语,拘谨得作客一般。老大举起酒杯说。都是自己家的人,不要拘束啊,人生与亲人难得这样一聚。白乐犬有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斯情斯景今日再现矣。古今如梦,何曾梦觉,叹浮云无心也成苍狗啊。说着他把杯里的酒喝完,二弟媳走过去,又为他满上了。他说。不要这样,大家都有说有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