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故事:别问人生是什么(第3/6页)

不要以为我们从此就可以一眼看出食指与我们有什么不同。让他换下病服,和你交往一段时间,你一定会觉得他很正常,并时常会为他精彩的思考而激动不已。但熟悉他的人知道,当他设想未来和描绘身边现实的时候,他说的是一种美丽的谎言,有些是不存在的,有些是根本实现不了的。

他现在会继续喜欢崔健,会在吃饭时尽量不剩饭菜,会出席签名售书,会听说旧时的朋友回来了,就急切地上门询问人家又写了什么好诗,然后听说人家根本好久不写了也不失望立即开始念自己写的诗,会比过去还深刻地说出:“艺术应当是璞而不是玉更不应该是精雕细琢的玉器。”

不管怎样,食指依然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坚守着自己精神的世界,虽然让人看着有点儿辛酸,但谁又能知道,是他不正常值得同情还是我们都已不正常值得同情呢?

在上一个世纪里,有一个叫食指的诗人,由于《相信未来》,而住进了精神病院,至今没有痊愈。

张岱年

采访张岱年老先生之前,他年轻时的为人与处世方式给我留下了狂傲的印象。

初中毕业时就写下了终生志愿:“强中国,改造社会,成或败,退隐山林。”

十九岁考上清华大学,因不愿意军事训练而退学,后又上北师大,喜自学,不爱听课。

二十多岁时,胡适在中国文化界可谓一棵参天大树,但张岱年先生敢于对胡适先生的某些观点提出全面批判,让人看出后生的勇气来。

带着这些年轻张岱年留给我的印象,我走近了老先生。他的家中面积很小,书占去了大部分空间,物品摆放杂乱无章,家具陈旧而不讲究,中秋时的月饼时至寒冬还在家中放着。由于家中无洗澡设备,因此必须去公共浴室,但年已过八旬,腿脚不便,洗澡成了他们老俩口最担心的大事。

而坐在我面前的老先生早已不是当年后生可畏的张岱年,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历尽坎坷,性格早已外圆内方。

有时老先生一句话要重复个两三遍,对人的态度多少有些谦恭,早年的那个张岱年是不见了。面对这种变化,我的心不停地下沉,因为我知道,变化的原因不是年龄,而是一次又一次的运动对他的冲击和洗礼。

1957年他被打成右派,一些熟人见面如同不相识。

文革中住房被换成小的,不敢违抗,于是卖掉四平板车的书,又卖掉一个书桌。

1958年被下放劳动,农民对他表示同情,让他感慨万千,同时反思:自己遭受厄运是自己狂傲不慎所致。

文革中参加劳动,由于喝水不易,养成早饭后喝一杯水,午饭前一大杯,午休后一大杯,晚饭前一大杯,其余时间不喝水的习惯。

年轻时希望自己成为学术大家的希望也终于破灭,开始得过且过。

…………

改革了,开放了,张岱年如同经历了漫长的冬眠,终于开始慢慢地复苏,重新走上学术之路。但年轻时的那份傲气却在岁月的冲刷之下荡然无存,谁还能够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采访结束,老先生和夫人(冯友兰先生的堂妹)下楼来送我们,张老脚踏布鞋,身上穿件蓝呢大衣,这是他1955年置下的家私,但我仔细观察后发现,上面只剩下一粒扣子。

我说了一声“保重”,然后与老人分别,至今未再见面,不知洗澡问题有没有好好地解决。

杨振宁

一个科学家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这不太好下结论。但与杨振宁交谈,却很容易找到一种面对大师的感觉。这恐怕是杨先生所关注的问题和好多有关他的故事,都已超越了科学的范畴。

不太肯下定论,但相信以下这句话是出自杨先生之口:“物理研究到了尽头就是哲学,而哲学研究到了尽头就是宗教。”我想能拥有这份感悟的科学家,关注点当然不会只在科学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