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断想(代序)

有很多事情,在想象中发生的时候,神圣无比,而当真实的发生到来的时候,人们却失望地发现,它并不如想象中的神奇与壮观。

新千年的来临就是如此。世界各地的人们,很早之前就为这一天的到来设计了各种场面。于是,我们这些人也一直用倒计时的心态来等待着这一天的这一刻。幻想中,是有些激动的,毕竟告别的是一个世纪和一个“1”字头的千年。

但很快我们就发现,这所谓的神奇时刻,更像是商家和传媒联手策划的卖点,在普通人心中,这一夜和平时也许并没什么不同。

不过,我是新闻人,因此即使那一夜自己想睡觉,工作也不允许我这样做,我注定要打起精神迎接新千年。当1999年12月31日24时,那意味着新的一个千年开始的钟声敲响,我来不及激动和感慨万千,身边的直播正在进行,下一个环节就要开始。于是,在这被很多人认为神圣一刻的时间里,我心如止水,在工作中敬业地扮演着螺丝钉的角色,然后几个小时飞快地过去。新千年第一天的凌晨,工作结束了,我出奇地困,于是倒头便睡,忘了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但新的千年毕竟来了。

在此之前,我们都像一个爬山的旅人,走过的路程陡峭无比,理想、鲜血、生命、眼泪铺就的登山之路异常艰苦。最初的情形我们已无从知晓,因为我们是后半程上的路。走过一段之后,这一个百年和千年的山顶就在我们的眼前。于是,我们相互鼓励着,加油,还有十年,加油,还有九年,加油……五年、三年、一年,在倒计时的牵引下,我们互相搀扶着走上千年和百年的山顶。

原本以为这山顶是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上来了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新的地平线,前方还有一个又一个山顶,中间雾气迷蒙,路是怎样的,我们无从知晓,而且我们也都悲观地知道,下一个山顶,我们这些地平线上的人大都看不到了,不管那山顶是怎样的美丽或凄凉,都是后人眼中的风景。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停下脚步,地平线从来只用作出发,于是我们只能简单回头看看,然后掸掸灰尘,又该上路了。

不停地有人在说:我们真是幸运,因为赶上了千载难逢的千年之交和很多人没经历过的世纪之交。

我似乎一直都不敢同意这样的幸运观。

千年太过漫长,我们这些人怕是没有权利回顾也没有权利去感慨万千的,但面对一个百年,谈论一下的资格似乎勉强还有。于是,我觉得,人走在世纪的中间,浑浑噩噩,迷迷茫茫,也就罢了,可赶上世纪之交,就似乎必然要回头看看,清点清点路程,计算计算得失,这一回头不要紧,竟在百年的路上,查看出我们那么多的创痛、伤口、眼泪,还有贫穷、遭受的屈辱、走错路的遗憾、同胞间因战争或“革命”的互相争斗。

回望中的画面当然是触目惊心的。

然后才开始庆幸:这一个百年毕竟过去,那不堪回首的画面也就在新世纪钟声敲响的时候悄悄合上了。记忆可以掩盖,但回首时心中的那份疼痛却会在新世纪的路上隐隐地持续很久。

这难道就是正逢世纪之交的“幸运”?

在一次不经意的聆听中,发现了台湾歌手齐豫的一首歌,名字叫《觉》。

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在课本中都学过林觉民的《与妻书》,作为推翻旧制度的英雄,林觉民何等壮烈,在就义之前,仍能给妻子留下一封大义凛然并流传后世的遗书。

然后我们就都记住了死去的林觉民,忘记了那还活着的林觉民的妻。林觉民就义之后,她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