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幸福(第2/5页)

总之一句话,我对收音机不抱什么希望。

几天前,我因生病卧床,把收音机里的所谓广播节目,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听着听着,我觉得这可能还是多亏美国人的指点,战前战时的那种俗气少了一些,竟变得欢快起来。不是突然响起教会的钟声,就是传来古筝的音色,或是绵绵不断的外国古典名曲的唱片声,着实富于匠心,出于不让听众腻味的殷勤,没有一刻幕间的间歇。听着听着到了中午,进而又到了晚上,竟连一页书也没能读成。这样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奇妙的内容。

这是一个街头录音。趣旨是所谓政府要人和所谓民众在街头互相发表各自的主张。

所谓民众以一种近乎愤怒的语气,激烈顶撞一个官僚。于是那个当官的就一边神秘地笑着,一边极幼稚地重复着例如研究当中诚然应该如何如何,我们是力求日本重建,官民协力的。在民主主义的社会里,根本不会做出那种极端的事情,所以,政府期待着大家的协助云云之类的话。也就是说,那个官老爷等于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所谓的民众就越发愤怒起来,唇枪舌剑,咄咄逼人。当官的也就越发盛气凌人,发出先前怪异的笑声,过分认真地反复着那既厚颜无耻又愚不可及的一般理论。民众中的一个人,终于声泪俱下地威逼起那个官僚来。

我在被窝里听到这些,终于按捺不住了。如果我在现场,并且主持人征求我的意见,我一定会这么呐喊:

“我不打算缴纳税金,我靠借债生活,我喝酒,也抽烟,这些都收取很高的税金,所以我付的债也有增无减。我还四处借钱,没有能力还清债务。加上我体弱多病,也为了副食啦、针剂啦、药品什么的借钱。我现在从事着艰苦的工作,至少这工作比你辛苦,我满脑子净想着工作的事,以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疯了。如果说烟酒和美味的食品对于现在的日本人来说太奢侈,应该放弃的话,日本将连一个好的艺术家都不存在,这一点我是可以断定的。我并非在威胁,你从刚才就一直煞有介事地叫嚷什么政府啦、国家啦,可是引诱我们自杀的政府和国家迅速消失才好,谁也不稀罕,为难的只有你们自己吧,因为你们将被解雇,几十年的工龄将化为泡影。还有你们的老婆孩子也会哭。可是我们已经为了工作,从很早以前就一直让老婆孩子掉眼泪了。我们并不愿意这样,因为忙于工作顾不上这些。而你们呢,暗地里笑着,说什么你们就包涵着点儿吧,简直岂有此理。你让我们上吊吗?喂,笑得有失体面啊,不许窃笑!滚开!有失体统。我既不是社会党的右派、左派,也不是共产党员,我是艺术家。记着,我最痛恨肮脏的欺骗了。你根本就在轻视我们,你以为说些不疼不痒、不负责任的话就能安慰所谓民众,让他们心悦诚服了吗?只要说出一句你实际的立场是什么就行,把你真正的立场……”

如此这般粗俗的当众辱骂之词,接连不断地涌上心头,尽管自己明白这样有失文雅,可还是抑制不住满腔的愤怒,终于独自越发兴奋起来,以致最后流出了眼泪。

总归是在家的英雄、在外的狗熊。我对经济学完全不明白,可以说税金什么的几乎不懂。而我正逢街头录音的场合,诚惶诚恐地发问而已,于是被当官的教训一顿之后说:

“是吗?对不起。”

可能就是这样一种悲惨结局。不过我就是讨厌官老爷的那种奸笑,是对自己的发言缺乏自信的体现,是欺骗的体现,是不负责任的体现。如果那种奸笑般的一问一答就是官僚本来面目的话,官僚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太瞧不起人了,过于轻视这个世界了。我听着广播,感到极大愤怒,真想放火烧掉那个官老爷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