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珊(第5/6页)

“变得了吗?变不了的。只是最近太热了,热得受不了。夏天就Excuse me了。”

我也微笑着说:

“你这人真讨厌。”

我装出要打丈夫一拳的样子,然后哧溜从蚊帐里出来,钻进自己房里的蚊帐,在儿子和小女儿之间摆出“小”字形睡下了。

仅此而已,可我还是因为能向丈夫撒撒娇,一起畅谈,一起开心地笑而感到满足。心里的疙瘩似乎渐渐消失,近来一直彻夜难眠的我,那天夜里,竟也睡得香极了。

今后凡事就这样稍稍向丈夫撒撒娇,开开玩笑,甚至哄骗一下也无妨,态度不端正也无伤大雅。所谓道德无关紧要,只求能舒心地生活,哪怕只是稍许的、片刻的。我的想法发生了变化,觉得这种快活哪怕只有一两个小时也行,我开始用手掐起丈夫来,于是家里屡屡响起欢快的笑声。正值这时,有一天早晨,丈夫突然说想去洗温泉。

“头很疼呢,可能是热的缘故吧,信州[3]的那家温泉,附近也有我认识的人,那人总说:‘你随时来吧,不用担心带大米来的事’。我想去静养两三个星期,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反正我想逃离东京。”

我开始琢磨起丈夫是不是想逃脱那人才去旅行的。

“你不在家的时候,要是强盗端着枪闯进来,怎么办?”

我笑着说道。(啊,悲哀的人们总爱笑。)

“你就跟强盗说:‘我的丈夫是个疯子。’即便是强盗也会拿疯子没辙吧。”

别无反对旅行的理由了,我想从壁橱里找出丈夫出门穿的麻布夏装,可是到处找,也没找到。

我心里开始发慌了,说:

“没有啊,是怎么回事呢?家里没人时进了小偷吗?”

“我拿去卖了。”

丈夫带着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说道。

我发蒙了,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说:

“啊,手真快。”

“这就是我超过持枪强盗的地方。”

我心里想,一定又是为了那个女人偷偷把钱花了。

“那你穿什么去?”

“有一件开领衬衣就行了。”

早上刚提起,中午就要出发。丈夫看样子立刻就想离开家。

持续炎热的东京唯独那天下了骤雨,丈夫背起背包,穿上鞋,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心情焦躁地皱着眉,等着雨停下来。忽而嘟囔了一句:

“紫薇花是隔年才开一次吗?”

大门口前的紫薇,今年没有开出花来。

“可不是吗?”

我茫然地答道。

这就是我和丈夫之间展开的最后一次,算得上夫妻的亲密的对话。

雨停了,丈夫像是逃跑似的匆匆忙忙出了家门。三天之后,报纸上便登载了一则诹访湖情死的简短消息。

后来,我收到了丈夫从诹访的旅店寄出的信。

“我和这个女人去死不是因为恋爱。我是记者,记者总是一边鼓动人们去革命去破坏,一边却揩着汗而溜之大吉。其实记者是个颇奇怪的动物,当今的恶魔。我自己不堪忍受对自己的厌恶,决心亲自登上革命的十字架。记者的丑闻,这难道不是史无前例的吗?如果我的死,能让现代的恶魔感到哪怕是一丁点的羞愧和反省,我也将很高兴。”

等等。信里写着这些着实无聊而愚蠢的内容。男人是否到死都要装模作样,拘泥于所谓意义云云,或是虚荣得要撒出弥天大谎来。

听丈夫的朋友说,那个女人是丈夫以前工作过的神田的杂志社的女记者,二十八岁,我疏散到青森的时候,他来家里住过,并且怀了孕。哎,就这点事情还嚷嚷革命啦什么的,然后竟然去寻死,我越发感到丈夫是个很庸俗的人。

革命是为了人们活得更好,光有悲壮表情的革命家我是信不过的。丈夫为何不能更堂堂正正地去爱那个女人,爱得以致让我这个做妻子的也感到快活呢?如同地狱般的恋爱,当事人固然非常痛苦,进而也给留下的人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