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珊(第2/6页)

杂志社遭到破坏,加上社里的董事之间因资金问题闹纠纷,杂志社宣告解散,丈夫突然间成了失业者。幸亏丈夫在杂志社工作时间长,有很多熟人,于是就和其中有实力的人共同出资,新开了一家出版社,出版了两三种书。可是因纸张购入方法不当,亏损甚多,丈夫也因此欠了多额债务,为了收拾这堆烂摊子,每天早出晚归,弄得疲惫不堪。他本来就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从那以后,越发缄默无言了。后来,出版社的亏损终于有了填补的眉目,而丈夫完全失去了工作的劲头。不过,他也不是整天待在屋子里,有时又像在思考什么,呆呆地站在走廊上一边抽烟,一边久久地凝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啊,又来啦!每到这时,我总是提心吊胆。而丈夫却像突然想起什么,深深地叹息,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向院子,然后从抽屉里取出钱包揣进怀里,便像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一样,蹑手蹑脚,偷偷溜出大门,当晚大体上是不回家的。

丈夫是个好丈夫,脾气也好。要说喝酒,日本酒最多能喝一合,啤酒也不超过一瓶,虽然也抽烟,但那只是配给的香烟过过瘾罢了。结婚快十年了,这期间丈夫从未打过我,也没用脏话骂过我。唯独有一次,有客人来找丈夫的时候,雅子那时刚三岁,爬到客人那里,把客人的茶杯打翻了,丈夫当时叫我,我在厨房啪嗒啪嗒扇炉子没有听见,丈夫见没有回音,就紧绷着脸,抱着雅子来到厨房,将雅子放到地板上,用一种杀气腾腾的眼光瞪着我,伫立良久,一句话都不说。接着,一下子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走向房间,猛地把隔扇门拉上,那声音特别大,甚至震动了我的骨髓,我开始感受到男人的可怕。不过记忆里,丈夫向我发怒只有这么一回。战争期间,我也吃过很多常人吃的苦,即便如此,想想丈夫的温情,我还是要说这八年我是幸福的。

(他不久变成了怪人。那事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疏散的青森回来,相隔四个月后和丈夫见面时,丈夫的笑容显得很卑屈,神色惴惴不安,像是在回避我的视线。我只觉得那是因为一个人生活多有不便,所以才变得如此憔悴,心里不免有些心疼。或许在这四个月里,啊,不能再想了,越想越会深深陷入痛苦的泥沼。)

明知丈夫不回来,但我还是把他的被褥和雅子的铺在一起,然后支起蚊帐。心里很伤感,很痛苦。

第二天不到中午光景,我在大门旁的井边,给今年春天刚出生的二女儿淑子洗尿布,丈夫一副小偷怕人见到似的神情,鬼鬼祟祟地走来,看到我默默低下头,跌跌撞撞地进了大门。作为妻子,发现丈夫见到自己还要低头,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必丈夫也很苦吧,想着想着,再也不能继续洗衣服了,于是起身尾随丈夫进了家。

“很热吧?把衣服脱了怎么样?今天早上有盂兰盆特别照顾商品的配给,发给了我们两瓶啤酒,我把它冰上了,你喝吗?”

“好家伙,真厉害。”

丈夫声音沙哑,接着说:

“和妈妈一人喝一瓶吧。”

他笨拙地说了些献殷勤的话。

“我陪你喝。”

我死去的父亲是海量,可能因为这一点,我甚至比丈夫还能喝。刚结婚的时候,和丈夫俩走在新宿,看到关东煮的店便走了进去。喝酒的时候,丈夫顿时满脸通红,不省人事,而我一点儿没事,不知为什么,只稍稍感觉耳鸣。

小房间里,孩子们吃着饭,丈夫光着身子,肩上搭着一块湿毛巾,喝着啤酒,我陪他喝了一杯,觉得有点可惜就止住了,抱起二女儿淑子,给她喂奶。表面上是一幅和平的家族团圆图,可还是疙疙瘩瘩,丈夫依旧回避我的视线,而我呢,为了尽量不触到丈夫的痛处,细心地挑着话茬儿,即便这样也总谈不到一起去。女儿雅子和长男义太郎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父母此时的心境,乖乖地吃着代用食品甘素红茶泡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