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庸之妻(第4/9页)

一种莫名其妙的滑稽劲儿又涌了上来,我禁不住笑出声来。老板娘也红着脸笑了一下。我止不住地笑,虽对不住老板,但还是觉得出奇的可笑,以至于不停地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突然想到丈夫诗中吟诵的“文明之果是大笑”,就是指现在的这种心情吧。

不过这并非大笑一番就能解决的事儿,我考虑之后,当晚对着他们两人说:我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的,报警的事儿就再缓一天吧,明天我去府上拜访。于是,打听好中野的店铺的详细地址之后,硬是请求两位暂且打道回府了。后来,我坐在冰冷的里间中央独自牵挂起来,可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起身脱下外套,钻进正睡着的孩子的被窝里,轻抚着他的头,心想要是黎明永远地、永远地不要来到就好了。

我父亲原先在浅草公园的瓢箪池边摆摊卖关东煮,母亲死得早,我与父亲两人住在大杂院里,小吃摊也是我们父女俩一起经营的。那时候,现在的丈夫时不时光顾小吃摊,我逐渐瞒着父亲开始和他约会,随后有了孩子,折腾了一阵子之后,我姑且成了他的妻子,因为没有登记结婚,儿子就成了私生子。丈夫一出门三四个晚上,不,有时甚至是一个月都不回家,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干了些什么,每次回来时都喝得酩酊大醉,脸色苍白,艰难地喘着气,默默地看着我,扑簌簌地掉眼泪,忽而钻进我的被窝,紧紧地抱住我说:

“啊,我不行了,可怕、真可怕。我好害怕呀!救救我吧!”

他边说边瑟瑟发抖,睡着了也哼哼唧唧说梦话,第二天早上就像丢了魂似的恍恍惚惚,不知不觉猝然不见了,一走就是三四天。有两三个在出版社工作的丈夫的旧知,因为担心我和孩子的生活,时常送些钱过来,我们这才活到今天,没有饿死。

我渐渐犯起困来,猛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朝阳透过遮雨窗的缝隙射了进来。我起身穿戴好之后背起孩子,出了家门,只觉得再也无法默默地在家里待下去了。

漫无目的地走到车站,在站前的小摊儿上买了块糖让孩子含着,忽然想起什么,就买了张去吉祥寺的车票。坐上电车,一边抓着吊环,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车顶挂着的海报,发现上面有丈夫的名字。丈夫像是在这本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弗朗索瓦·维庸》[8]的长篇论文。我看着弗朗索瓦·维庸这个标题和丈夫的名字,不由心里一阵酸楚,涌出了眼泪,海报也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了。

在吉祥寺下了车后,便去井头公园走了走,真不知隔了多少年又来到这里了,池边的杉树被砍得精光,好像要进行新的施工,光秃秃的,让人觉得心寒。总之这里的光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我把背上的孩子放下,两人并排坐在池边破旧的长凳上,拿出从家里带来的红薯喂给孩子吃。

“儿子,你看多么美的池塘!以前哪,这池子里有好多鲤鱼和金鱼呢,好多好多,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真没意思啊。”

儿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嘴里塞满了红薯,莫名其妙地咯咯笑着。尽管是自己的儿子,我还是觉得他傻得出奇。

心想在池边的凳子上一直坐下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于是我又背起儿子,溜达着折回吉祥寺车站。在热闹的露天商店街逛了一圈之后,便买了张去中野的车票,心里既没经过深思熟虑也没有任何计划,仿佛陷入了可怕的魔法似的深渊。我坐上电车来到中野,按照店主昨天告诉我的路径,终于找到了那对夫妇经营的小餐馆。

大门紧闭着,我就绕到后面的厨房门进入了店里。老板不在,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在打扫屋子,一见到老板娘,我就随口撒起谎来,那种流利的语调,连我自己都不曾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