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履历表(第3/6页)

大正五年,虚岁二十三岁的那年夏天,我从早稻田毕业了。即将毕业时,我梦想着前往美国。我计划在美国洗盘子打工,学习英文写作,在美国成为侦探作家。当时日本没有半本侦探杂志,侦探小说丝毫不受重视,而当时美国侦探杂志上的作品也都是些无聊玩意儿,我有自信能够写出更精彩的作品。可是当时前往美国,除了路费以外,还需要一笔巨额的“保证金”,我凑不出那笔钱,于是便成了一场单纯的美梦。

毕业后,在川崎克先生的介绍下,我进了大阪的南洋贸易公司。最初工作很有趣,我也做出了相当不错的成绩,但不到一年我就厌烦了。最要命的是,在那家公司就职需与同事同住一室,完全没有独处的时间,因此前文提到的独自思考的癖好丝毫得不到满足,这比什么都叫我难受。因为这一点,我竟在不知不觉间怠惰起来,开始酗酒,也学会了玩女人,终于在工作上犯了错。我未经许可就离开了公司,开始流浪之旅——这后来成为我终生的爱好之一——趁着手头还有点儿钱,在伊豆的温泉四处走访、投宿。那时候,我第一次读到谷崎润一郎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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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正五年从早稻田毕业到成为职业侦探小说作家的大正十四年,这八年之间我做过的职业有多达十四五种。如果加上学生时代的兼职,我从事过的职业近二十种。搬家比换工作更频繁,从小时候的故居到四十岁定居于现在的池袋,这期间我搬过四十次家。很难得,我在池袋定居之后已过去了二十几年。但在这之前,不管是职业还是住家,我都像个流浪汉似的换个不停。

这八年之间的工作,做得最久的是一年半,短的只有半个月,平均一份工作做半年左右。先前提到的大阪的贸易公司,我做了一年就跑了。后来流浪到了伊豆半岛的时候,我初次邂逅了谷崎润一郎的小说,那是一则叫《金色之死》的短篇,内容近似于爱伦·坡的《阿恩海姆乐园》(The Domain of Arnheim)或《兰多的小屋》(Landor's Cottage)。我原以为日本就只有自然主义小说,没想到竟也有这样的作家,为此惊异不已。从此以后,只要是谷崎的小说我必定阅读,接着又爱上了佐藤春夫、芥川龙之介[6]、宇野浩二。

这场流浪之后,我失业长达半年,之后在手提式打字机的商行工作了约两个月。后来在父亲朋友的介绍下,进入三重县鸟羽造船厂电机部的庶务股工作,在现在的鸟羽市住了一年多。不过在此期间,我也一天比一天懒得出勤,在单身宿舍的房间壁柜上层铺了被褥,大白天也躲在里头睡觉。因为柜门关着,同事都以为我上班去了。我就这样盯着壁柜的天花板发呆,满足我天马行空的癖好。这时候的经历与后来的《天花板上的散步者》这部小说的创作不无关系。此外,我也曾经有过一些奇特的行为,比如三更半夜失踪,把众人吓得人仰马翻,结果却在镇上禅寺的大厅里一直坐到早上。

“人为何存在?”“人为何而生?”当时我净思考这样的问题。

在鸟羽造船厂工作期间,我第一次读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以及《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日文版,深受感动。从少年时代开始我就读过不少小说,但这一生中最能让我感动的,想来还是爱伦·坡、谷崎润一郎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

后来我在鸟羽也待不住了,就去了东京,靠着区区千圆的资金,和两个弟弟在团子坂的街上开了一家名为“三人书房”的二手书店。

这时期的经历后来反映在小说《D坂杀人事件》上。经营这家店时,我与在鸟羽造船厂时认识的妻子结了婚。当时的财务已经够窘迫了,我却还为浅草歌剧的名歌手田谷力三[7]成立了后援会,花了不少钱。后来终于走投无路,无可奈何之下接了漫画杂志《东京PACK》的兼职编辑工作,但也因为种种因素,持续了不到三个月;最后实在穷途末路,开始吹起风笛,拉起摊子,开起中华拉面摊来。这是个在深夜营业的辛苦生意,钱是赚了不少,但身体实在无法负荷,只做了半个月就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