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

胡也频

胡也频故居位于福州市鼓楼区乌山南麓,始建于清嘉庆年间。房子是胡也频的祖父胡寿林购置的。胡也频五弟胡孝绳生前的文章说,1923年,“因家庭经济困难……正屋即押四百大洋……”“1925年夏天……家里一贫如洗,无法再筹出费用,母亲只好将祖屋再押给承押人,再加押四百大洋,承押人答应,但须由其收租,全家要迁出正座”。1928年,租屋出卖。

离开我的故乡,到现在,已是足足的七个年头了。在我十四岁至十八岁这四年里面,是安安静静地过着平稳的学校生活,故每年一放暑假,便由天津而上海,而马江,回到家里去了。及到最近的这三年,时间是系在我的脚跟,飘泊去,又飘泊来,总是在渺茫的生活里寻觅着理想,不但没有重览故乡的景物,便是弟妹们昔日的形容,在记忆里也不甚清白了,象那不可解得的童时的情趣,更消失尽了!然而既往的梦却终难磨灭,故有时在孤寂的凄清的夜里,受了某种景物的暗示,曾常常想到故乡,及故乡的一切。

因为印象的关系,当我想起故乡的时候,最使我觉得快乐而惆怅的便是中秋节了。

在闽侯县的风俗,象这个中秋节,算是小孩子们一年里最快乐的日子了。差不多较不贫穷的家里,一到了八月初九,至迟也不过初十这一天,在大堂或客厅里,便用了桌子或木板搭成梯子似的那阶级,一层一层的铺着极美观的毯子,上面排满着磁的,瓦的,泥的许多许多关于中国历史上和传说里面的人物,以及细巧精致的古董,玩具,——这种的名称就叫做“排塔”。

说到塔,我又记起十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在许多表姊妹表兄弟的家里,都没有我的那个塔高,大,和美了。这个塔,是我的外祖母买给我们的,她是定做下来,所以别人临时都买不到;因此,这一个的中秋节,许多表姊妹表兄弟都到我家里来,其中尤其是蒂表妹喜欢得厉害,她老是用她那一双圆圆清澈的眼睛,瞧着塔上那个红芙芦,现着不尽羡慕和爱惜的意思。

“老看干么?只是一个芙芦!”我的蓉弟是被大人们认为十五分淘气的,他看见蒂表妹那样呆呆地瞧着,便这样说。

“我家里也有呢!”她做不出屑的神气。

“你家里的没有这个大,高,美!”

“还我栗子!都不同你好了!”蒂表妹觉得自己的塔确是没有这个好,便由羞成怒了。

“在肚子里,你能拿去么?”蓉弟歪着头撅嘴说,“不同我好?你也还我‘搬不倒’!”

于是这两个人便拌起嘴来了。

母亲因为表姊妹表兄弟聚在一起,年龄又都是在十岁左右,恐怕他们闹事,故常常关心着。这时,她听见蓉弟和蒂表妹争执,便自己跑出来,解分了,但蒂表妹却依在母亲身旁,默默地哭着。

“舅妈明年也照样买一个给你,”母亲安慰她。

“还要大!”蒂表妹打断母亲的话,说着,便眼泪盈盈地笑了。

我因为一心只想到北后街黄伯伯家里去看鳌山,对于这个家里的塔很是淡漠,所以说:

“你如喜欢你就拿去好了,蒂妹!”

她惊喜地望我笑着。

“是你一个人的么!”然而蓉弟又不平了,“是大家的,想一个人做人情,行么?吓!”

“行!”我用哥哥的口气想压住他。

“不行!”他反抗着。

母亲又为难了,她说:

“得啦!过节拌嘴要不得。我们赶快预备看鳌山去吧。”

“看鳌山?”蓉弟似乎很喜欢,把拌嘴的事情都忘却了。“大家都去么?”他接着问。

“拌嘴的不准去。”

“我只是逗你玩的,谁和谁拌嘴?”蓉弟赶紧去拉蒂表妹的手。

“不同你好!”她还生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