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别桥去(代后记)(第4/5页)

在老头的厨房里,有一扇窗。我需要爬过这扇窗子才能出到外面。老头告诉我外面就是能去别桥的路。但我到了外面才发现那是一大片桑树林。好大的一片桑树林。也许走出桑树林就能找到通往别桥的路。我就穿过桑林。期间桑树枝不断刮拂我的脸,刮我的身体。有些桑树枝弯成一把弓样,这样弹出来能把我的身体挑起来并刺穿。我当然很害怕了,慌不择路地闷头赶路。

我想起小时候经常和同学逃课去采桑葚吃,学校的老师和家长则编出毒蛇、两条尾巴的狐狸和三条腿的狼来吓唬我们。其实我们那里已经没有狼和狐狸了,虽然有毒蛇,但小孩因为采桑葚而被毒蛇咬死的事情也没听说过。

桑树林似乎没有尽头,有些桑叶上面有毛毛虫,不用说它们的身体,即使它们的毛掉落到我的皮肤上,都会奇痒难忍,有一种烧灼的痛苦。偶尔能听到采桑人的声音,但林深不知处,我大声说话、唱歌,希望引起采桑人的注意,都无济于事。只要我一开口,那些可疑的声响就都消失了,寂静又从四下围过来逼迫着我。也许这些寂静都是我遗忘的记忆,一直在尾随着我,但并不敢过于靠近,怕被我认出,加以呵斥,并再次弃置在路边。不过它们一直没有跟丢我,我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一拥而上,将我覆盖、占领,并完全看不出来我的本来面目。

我在桑林里面走了很长时间,睡了好几觉,有时感觉走到了桑树林的边缘,可那是假象,不过是桑树林和桑树林之间的一条灌水渠道,里面几乎没有水,两边开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大多是白色的,只有在花托部位颜色花一点和深一点。我沿着沟渠走了一会,然后跨过沟渠。为了避免掉到沟渠里面,我退回到桑树林里一段距离,然后助跑跳了过去。

新的桑树林和之前的桑树林几乎没有区别,甚至桑树枝剐蹭我的身体也没有两样,但笼罩桑树林的天空却低暗了很多,显示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桑树林一般都有一人多高,采桑叶的时候一般都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几乎没有人愿意自己家的桑树枝头低矮,那意味着桑叶低产,而且越接近地面的桑叶越老而脏,即使在河里洗一遍给蚕儿吃,并且蚕儿也吃了,却是没有营养的。有的就黄了,黄叶子是不能喂蚕的。黄的桑树叶就像一张苍老人世的脸,其叶柄也如干枯的脖颈,一碰即脱落。

冬天的桑树林,其情景是截然不同的。在冬天,人们要把桑树枝剪掉,只露出一截老根,以度过寒冬,并在来年春天抽新枝发新芽。要用特制的桑树剪才能剪断桑树枝,需要一把子力气,一般是男人才能干得动的活。但有时只能由女人独立完成,她剪得很慢,剪一会就休息一会,然后坐在一边休息。要剪枝的桑树那么多,我依稀听到她的哭声,但我看不到她,寻声前往,走了一段路哭声就低小下去,完全消失了。

桑树林里充满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影像,就好像海市蜃楼一般,我更加确定这些都源起于我的记忆深处,并非我梦境所创造出来的。当然在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只是恍惚而犹疑,穿行在桑树林里,当我越来越坚定想要寻找什么的时候,甚至为此遗忘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别桥,桑树林就突然被我走了出来。我发现自己又在朝别桥进发,还是在正确的道路上。也许桑树林也是通往别桥的路标之一,只是我身在林中不知处而已。

往阴山去的路是一条大马路,溧阳开往后周的公共汽车就奔驰在这条路上,当然这条路上走着的更多是自行车和摩托车,那个时候人比车多,自行车比摩托车多,汽车很少见,是稀罕物。不仅是汽车,即使公共汽车也很长时间才看得到一辆,开得摇摇晃晃的,有的时候乘客的脸整个地贴在玻璃上,也在凝视窗外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