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故园(第2/11页)

有一天妈妈搂一块大石头时,背上的肉皮露得比平常更多。张老三见了,面色憋得通红,像便秘一样难受。他当即决定晚上地主驼子和地主婆一道批斗。社员们立即活泼得像一群猴子。爸爸妈妈看我一眼的空儿都没有了,任我一个人坐在一堆砍下来的松枝上。松枝结满了冰凌儿,我坐的那一片融化了,我的屁股冻得发木。我的手指早已像细细的胡萝卜,红得很剔透。清鼻涕源源不断,叫我揩得满面厚厚的冰壳儿。记得是下午快收工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姐姐大声哭喊妈妈。我颤颤颠颠地跑了过去,见妈妈躺在一个高高的土坎下面,纹丝不动。妈妈被爸爸和姐姐抬回家以后才知道呻吟。夜里,爸爸挨批斗去了,姐姐哥哥也去接受教育,只有我守着妈妈。妈妈不断地惨叫。后来上学时教师讲到鬼哭狼嚎我立即想起妈妈的惨叫,即使后来知道那是贬义词了也这么联想。

妈妈无法再上山,天天躺在床上叫唤。我因祸得福,不再上山喝西北风。妈妈哎哟哎哟了个把月,再也不叫了。妈妈不痛了是吗?妈妈应了一声,眼睛红了。

妈妈瘫痪了。

妈妈说是头晕摔下山坎的。张老三红着脸,说妈妈害怕群众批斗,企图自绝于人民。妈妈丧失了劳动能力,也享受不到照顾。哥哥不再上学了。

妈妈以后只能用双手爬行,再也没有漂亮的身段。妈妈背靠壁板坐着的时候,照样很美。这印象是我后来的回忆。

那个冬天过后的春天,早稻开始播种了。社员们在田里忙碌。那个延绵十几里的大标语让他们兴奋。美国佬屁股上长着尾巴。日本矮子个个一米三以下。中国的人造卫星比苏联的大多了。社员们议论着国家大事,斗志格外昂扬。

其实这些场面是许多年之后我从大人们的笑谈中知道的。我当时正坐在自家的门槛上看蚂蚁搬家。妈妈坐在茶堂屋打草鞋。生产队给她定了任务。我远远地见一个人一偏一偏地朝我家走来。张老三。我十分害怕这个人,连忙越过茶堂屋,躲进了里面的房间。

那种事叫做强奸是我后来慢慢才知道的。当时只觉得张老三对妈妈做了很恶毒的事。因为我听见张老三凶狠地连声喝令妈妈老实点老实点。妈妈嘤嘤哭泣。

张老三走了以后,我怯生生地走到妈妈身边。妈妈还在流泪,用稻草揩着裤上的泥巴。张老三是刚从田里来的,脚下泥巴没有洗。

那天天气很好。

从那以后张老三隔不了几天又会来。他一来我就躲。妈妈就哭。有一天终于听见妈妈很平静了。妈妈说以后不要再整我驼子。张老三说只要你老实我就不整他。以后张老三来的时候不再叫妈妈老实点。喊妈妈叔母。全村都是张姓宗族,张老三小爸爸一辈。妈妈不应,仍叫张老三队长。有回张老三进屋之后,我听见响动一会儿就没有一点儿声音了。静得让我害怕,担心妈妈是否叫狗日的张老三杀了。我扒在壁缝上朝外一望,见妈妈被张老三脱光了衣服,放倒在长条凳上搬来弄去。妈妈全身软荡荡地像抽尽了骨头。我吓得一下子尿湿了裤子。

这噩梦般的经历真的让我心理变态。直到上大学,我对男女之事仍心怀恐惧和厌恶。当然还因为后来另外一些经历。我的妻娇媚可人,但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性生活不能协调。往往在兴致勃勃耳热心跳的时候,我突然浑身软绵绵起来,感到索然无味。

张老三的老婆奶子很大,走路时胸脯颤得厉害,同女人相骂的时候,女人骂她上海佬。因为她满头鬈发。别人一骂上海佬,她就要同别人拼个死活。我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最忌叫她上海佬。

有回上海佬疯疯癫癫地跑到我家,将妈妈死死打了一顿。妈妈不能动弹,抱着头死受。晚上爸爸又打了妈妈。妈妈就哭。妈妈不再哭出声,只流泪饮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