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 乡(第2/4页)

“可它太响啊!”我说。

“我来看看,能不能让它轻声点。”他开始摆弄它的这个键那个钮。他这方面从来不灵,它更响了。

我大声说:“你别给人家弄坏了!”

他马上住手。我们俩就那么汗流浃背地偏着脑袋瞪着这个又热又闹的东西,等着它把我们冷却下来。实在不行了,我终于说“还是打开门窗吧,我快没气了。”

后来发现开窗也不对,好几扇窗没有纱窗,满屋子都是蚊子叫。再关上窗拍蚊子,直拍到半夜十二点。总算累得死过去,倒在了那张大床垫子上安生了。

起初我以为我做起噩梦了,梦到警车呜呜地叫,还夹着警察的打门声:“开门开门!公安局的!……”

我“哇”一声大叫,我先生给我叫醒,一副“不知身是客”的表情。这才发觉不是梦,果真有人在打门,打得好凶:“开门!开门!公安局的!”

我俩相视一眼,瞬间都在想我们这半辈子都干了什么让警察半夜为我们操劳。我忽然想起我这是在自己祖国,不及时请警察们进来是不对的,是会有后果的。

我赶紧奔向大门,还抱着千分之一的希望向门外问:“请问是哪位?”

“警察!”

“请问找谁?”我声音很乖,还带点微笑。

“找谁?”警察说,“査户口!”

我想我们是有户口的,有美国的一大把户籍证件,我怕什么?我就把门打开了。门口的三个男人没一个像警察的,都穿着短裤,脚上是凉鞋,没袜子。再看看,连凉鞋也不趿,其中两人穿的是拖鞋,露着风尘仆仆的脚丫子。三个人虽然衣冠不整,却是个个正颜铁面。

“谁是这房子的主人?”三人中稍老些的问我。

“主人不在……”

没等我说完那人就问:“那你是谁?”

这时我先生已出现在客厅,一脸的糊涂。我用英文简单解释了我俩的处境,然后仍用英文对他说:“不要讲中文。由我来和他们对话。”

三个不速之客眼睛飞快地扫扫我,又扫扫这位手无寸铁的大个头老外,一种“果不出所料”的浅笑出现在他们嘴角。

“把你们的证件拿出来!”老成的那位喝斥我,眼皮耷拉着,似乎不屑把我往他视野里装。其他两位也表现出相同的鄙夷。

“原来邻居们还真看准了……”一个年轻警察说,“现在这种女的真不少!”说着他抖抖腿,趿着拖鞋搜视整个房去了。

他们把我当成了个挣老外钱的暗娼了。或许左邻右舍就这么报的警。

我走进客厅,在地铺上坐下来。我对我自己的从容十分满意。这时我先生已明白了一切,愤怒地瞪着三人,将我俩的身份证件“啪”地往他们面前一拍。

我使劲压住被耻辱引出的恶心。

“你和他,”那年长警察以下巴指一下我的老外夫婿,像是指一件家具,“是什么关系?”

我及时制止了我先生的回答。正因为他通中文,我才恐怕他发言。任何一个人在情绪激动时都最好不用非母语讲话,肯定讲不好。我怕他万一讲出不知深浅的什么词儿,惹恼了这三位,我们今夜很可能被捉去坐班房。最终当然会无罪开释,但在这样的热暑中,跟其他犯人挤一块儿,没窗子,没澡洗,加上蚊子臭虫……到末了开释你,你罪也受完了。

“夫妻关系。”我回答。

三个人相视一眼。

“有结婚证吗?”

此刻我先生正在包里激烈地翻腾。他是对的,上路前将英文的结婚证译成了中文,又拿去中国领事馆作了公证。当时我还笑他迂道,中国现在充满自由和人权,跟我离开时大不相同了。但我制止了他:“先别动,先听我的。”当然我是讲的英文。

“你们都看过我们的证件了?”我说,“知道我们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