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丛中开出一条幽深的大路温庭筠(第4/5页)

相比于诗,词多抒写闺怨之思,风格婉丽绮靡。词句子长短不一,参参差差、吞吞吐吐,而正是这种参差与吞吐,更适合表现那种很含蓄幽微的感觉。叶嘉莹先生谈道:

而小词和诗不同,它是破碎的、零乱的。……我们说词是女性的形象,女性的情思。……女性跟男性语言的区别在于,男性的语言是明晰的、有逻辑的;女性的语言是零乱的、破碎的。

——叶嘉莹《迦陵说词讲稿》

花间词比起宋代很多词似乎格调不高,但是它的出现,预示了词作为一种新的诗歌体裁,在唐诗逐渐淡出历史舞台时,接过了文化传承的火把,开始执行属于自己的历史使命。花间词还是婉约词的前身,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温庭筠和韦庄等一批花间词人的努力,就不可能有后来的晏殊、晏几道、欧阳修、柳永、秦观、李清照,甚至苏轼、辛弃疾的出现。唐诗重在“言志”,而词重“言情”,这种变化,其实正标志着以关注个人的生命与情感体验为主的文学本质的复归。而温庭筠和花间词的出现,更是直接导致了宋代“词为艳科”观念的形成。

花间词的主要对象还是女子,但是:

《花间集》现象与南朝宫体诗现象有本质的不同。宫体诗对女性的欣赏,尚处于男性对女性“物化”的审美阶段,即将女性当成美丽的玩物或尤物,其作品带有较多色情成分。而“花间”词已将女性作为对象化审美,尤其是“知己”观念与家庭成员意识观念,使作品饱含着一种真情至爱。

——沈家庄《宋词的文化定位》

于是,温庭筠用词将诗歌从神坛上牵了下来,远离了崇高的庙堂,远离了高雅的樽俎,远离了枯燥的说教,将词引到了花丛边,借着如水的月色,诗人以笔为锄,在花丛中开出了一条幽深的路。这条路指向中国诗歌的另一个高峰,指向美的另一个维度,幽深,却又宏大。

放不下 只为一个人

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九月的女子将自己定格在三月,描画着自己的容颜。水似眼波山如蛾眉,九月的眉宇间还映着三月的草长莺飞,鬓发如云,香腮如雪,镜中的那个人似乎永远那样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没人会嫌自己动作太慢,没人会再催促自己了。九月的女子似乎感到一丝难得的轻松。细细地描眉,细细地画眼,当美丽成为一种习惯,梳妆就成为一种甜蜜的仪式。虽然没有了那双熟悉的手为自己画眉,却也多了一份难得的自在;虽然没有了那双熟悉的眼睛给自己品评,可是也少了一些苛刻的挑剔。眉际的鹅黄妆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想多浓就多浓,头上的鲜花可以依着自己的性子愿多艳就多艳。九月的女子不愿承认自己是为了某个人而美丽,更不愿承认自己的美丽还牵挂着三月的卿卿我我,耳鬓厮磨。

九月的女子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三月。眼波如水,但是九月的水似乎如这季节一样,已经多了一些深深的东西;蛾眉如山,可眉峰交聚之处,那隐现的是否是淡淡的惆怅?

九月的女子拿出自己的女红,细细的针没有刺到她的手,熟悉的图案却轻轻地刺了一下女子的心。那一对金色的鹧鸪让她看到了已经停滞在她生命中的三月,于是,九月的女子在九月的秋光中被定格。也罢!女子放下女红,独自登上高楼,就算为了这一早上的淡妆浓抹,轻描浅画吧。

望江南

梳洗罢,

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

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洲。

三月的白花曾经开遍天涯,于是那时很傻地以为,天涯其实很近。直到漫江的白花已变作连天的衰草,九月的女子才似乎明白,有些东西,跟已经逝去的三月一样,很难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