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第4/7页)

“你是想问,我睡着了怎么会知道的是吗?”他的声音说,“每一次醒来,我都看到我的躯体,每个部位都完好无缺。所以每次睡醒,就是我这一天里心情最好的时候。所以我不停地强迫自己睡觉,只有在睡眠中我才是一个整体,我才是安全的。有人说睡眠是深不可测的,有人说人类的梦境是永远无法探知的空间,可我觉得恰恰相反,如今梦对我来说反倒是真实的、可以触摸的,而清醒的世界却是虚假的、失控的,更像是一场总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我对着虚无的他说:“可惜,我不是心理医生,所以我可能提不出什么对你有价值的建议。而且,我和你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因此,我很难设身处地地体会你的感受。不过我想你可能有兴趣听听我的假设——”

那个声音还是从我对面的座椅上传来,他仍然在那儿。“想,这次我……相信你是善意的。”

“假如我是你,我想我一定不会有你现在的烦恼。”我走到他座椅的右侧,为拉近彼此的距离,在他肩膀的位置我拍了拍,可我的手却触到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我缩回手——“你碰到了我的耳朵,医生。”

“哦,抱歉。”我冲着门吐了吐舌头,他应该看不到这个动作,“假如我是你,我绝不会怨天尤人,我会坦然接受,并且感谢上天赐予我的超能力。就像枪械之于人类,假如把枪交给一个无知的孩子,极有可能导致一场灾祸的发生。而一个明辨是非的成人拥有它,就未必会导致灾祸;相反,枪支在他手中就会变成一件维护正义和拯救生命的工具。假如你能这么想,你就不会再为拥有隐身的本领而苦恼,即使你在镜子里看不到自己的形体,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你无形的形体比你有形的形体无疑更有价值,或者干脆这么想,你无形形体的存在是真实的、有力量的,而你有形形体的存在是虚无的、虚弱的。因此我认为,你应该接受,而不是排斥。”

这时,如同潮水缓缓退去露出礁石的情形——他的身体开始在座椅上浮现,先是头部,然后是上身和腿脚。

“也许……你的话有那么点儿道理。”我看到有些字词从他嘴里飘出,“接受,然后享受,不做徒费脑筋的思考,把它当做一个上帝亲手安装在你脑子里的游戏程序,进入,启动,开始玩,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这种状况持续多久——”

“没错,就是这样。”我说。

“可是,”他离开椅子,走到我办公桌的右侧说,“可是如你所说,我和你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我们有不一样的外貌和内心,不同的性格好恶和价值取向。比如我之所以烦恼,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我喜欢庸常。所以,从发现自己能隐身之后,我就再没去上过班,我不想让任何人视我如怪物,不想接受人们投来那种审视异端的目光,我只想做一个和他们一样的正常人,正常地活,正常地死。”

这次我伸手准确地搂住他的肩膀,我感觉他微微抵抗了一下。我说:“老兄,如果能用钱买到你的隐身术,我会毫不迟疑地把全部积蓄拿来给你。然后,我会用它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正义的、邪恶的、高尚的、下流的,随心所欲地游戏人生,只要不违背我的内心。”

一个身材窈窕的护士推门进来,瞥了一眼两个搂在一起的男人,把要消毒的器械夹在腋下,转身出门。白色护士裙包裹着的臀部圆润饱满。

我指着那个消失的臀部说:“比如,只要我高兴,我可以先隐身再撩开她的裙子,看看她内裤的颜色,听听她美丽的尖叫声。这就是它给你带来的快乐。当然,这是很小很小的乐趣,只要你肯,你还可以得到比这更大更多的乐趣。因此,假如你不加以利用,就是暴殄天物,就是巨大的浪费,就是辜负了上帝恩赐你的全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