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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过后几星期,家里乱得一塌糊涂。我和父亲谁也不收拾铺着油布的厨房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我们把碗碟泡在洗涤槽的污水里,碰都不碰,直到连一个干净的都没了,我们才从里面掏出几只盘子、几把刀叉,在水管下冲洗干净,用完后放回已经开始发臭的一堆餐具上。垃圾箱塞满,味道难闻,因为我们谁都不愿倒垃圾。我们把衣服就近扔到椅子上,如果要用椅子,我们就干脆把椅子上的东西统统扔到地上,地上早已堆积着许多书、纸张、果皮、脏手绢和发黄的报纸。地板四周蒙上了一圈圈灰尘。即使厕所堵了,我们也不愿尽举手之劳。一堆堆污垢从卫生间流到走廊里,与乱七八糟的空瓶子、卡片盒、旧信封和包装纸混在一起(在《费玛》一书中,我多多少少这样描述过费玛的房间。)

然而,透过这层混乱,一种深深的相互体谅之情弥漫着我们冷清的家。父亲终于不再坚持给我规定作息时间,让我自己决定何时熄灯。而我呢,从学校回到空无一人、无人照管的房子,自己给自己简单弄点吃的:煮鸡蛋、奶酪、面包、蔬菜,还有什么沙丁鱼或金枪鱼罐头。我还给爸爸切两片面包,里面夹进鸡蛋和西红柿,尽管他一般早就在塔拉桑塔的食堂吃过了。

尽管沉默与惭愧,可父亲和我那时很亲近,正如上年冬天,一年零一个月之前,母亲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我和父亲犹如一对担架手,抬伤员攀上陡坡。

这一次我们相互扶持。

整整一个冬天,我们也没有开窗。好像我们怕失去房间里特别的气味,仿佛我们对彼此的气味感到舒适,即使气味变得非常浓烈。父亲一双眼睛下面出现了半月形的黑色晕圈,像妈妈失眠时那样。我会在夜间醒来,惊恐万状,窥视他的房间,看看他是否像她那样坐着,忧愁地凝视着窗子。但是父亲没有凭窗而坐凝视乌云或明月,他给自己买了台飞利浦牌小型收音机,带有绿灯,他把收音机放在床头,躺在黑暗中收听各种广播。半夜,以色列之音停止播音,收音机里发出单调的嗡嗡声响,他伸手调到了伦敦英国广播公司世界服务节目。

一天傍晚,施罗密特奶奶不期而至,带来了两盘特意给我们做的食物。我一开门,迎面所看到的一切,或扑入鼻孔的恶臭,令她惊骇不已。她几乎没说一句话,转身便逃。但是第二天早晨七点钟,她又返回来,这次带着两个清洁女工、大量清洁物品和消毒剂。她把作战指挥部设在院里的一条长椅上,对着屋门,从那里指挥大扫除行动,一连持续了三天。

就这样,家里变得井然有序,父亲和我再也不对家务活不闻不问了。雇了一个清洁工,每周来上两次。房子整个通风,打扫得干干净净,又过了两个月,我们甚至决定重新装修。

但是,从那混乱的几星期起,我患上了某种洁癖,使我周围的生命境遇悲惨。任何没有放好的纸片,没有折好的报纸,或者没有清洗的茶杯均会令我心里不得安宁,即便不是神志不清。直至今天,我像某种秘密警察,或者像《弗兰肯斯坦》中的怪物,或者像施罗密特奶奶那样耽于整洁,每隔几个小时就擦一遍房间,无情地将那些不幸出现在表面的可怜物品流放到西伯利亚深处,要么就是把某人因打电话留在桌上的书信或散页印刷品藏到被上帝遗弃的抽屉里,某位可怜的受难者把一杯咖啡放在那里晾凉,而我却把它倒掉,冲洗杯子,口朝下放进洗碟机,残忍地收起钥匙、眼镜、便条、药品、某人稍不留神没有看住的蛋糕,所有的东西都落入这个贪婪妖魔的血盆大口,于是乎,乱七八糟的房子终于有点整齐了。因此这个家不会有很多痕迹,令人想起那时我和父亲的住处,我们达成一种默契,我们应该坐在炉灰中,拿瓦片刮身体注,只要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