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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然很深,从来也没允许这个孩子这么晚睡觉,也许三四点钟,我在黑暗中和衣钻进毯子里。过了一会儿,父亲伸手在黑暗中掀开我的毯子,不是因为我穿衣服睡觉而生气,而是钻进毯子里,在我身边躺下。他也没脱衣服,因为刚才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衣服已为汗水湿透,和我的衣服一样(我们有一条铁的纪律:不管什么原因,你永远不能穿着外出时穿的衣服钻进被窝)。我父亲在我身边躺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有说,而通常情况下他讨厌沉默,会忙不迭地把沉寂打破。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触摸我们之间的沉寂,而是分享沉寂,只是用手轻轻抚摩我的脑袋。仿佛在黑暗中,爸爸已经变成了妈妈。

接着,他向我说起了悄悄话,一次也没有叫我殿下或者阁下,告诉我有些小流氓在敖德萨向他和哥哥大卫所做的一切,非犹太男孩子在维尔纳的波兰学校向他做了什么,一些女孩子也参与其中。第二天,他的父亲亚历山大爷爷来学校告状,坏蛋们拒绝归还撕破的裤子,而是攻击他的父亲,我的爷爷。竟然当着他的面,强行把爷爷按倒在铺路石上,在操场中央也把他的裤子扒了下来。女孩子们纵声大笑,开下流的玩笑,说犹太人都是如此这般,而老师们在旁边瞧着,一言不发,也许他们也在嘲笑呢。

依然置身于一片黑暗,他的手依然在我头发里乱摸(因为他不习惯抚摩我),我父亲在1947年11月30日凌晨时分在我的被窝里告诉我:“坏蛋们有朝一日也会在大街上或者学校里跟你找碴儿。也许他们会对你做一模一样的事情,因为你有点像我。但从现在开始,从我们拥有自己的国家开始,你永远不会只因为是犹太人,因为犹太人如此这般而受人欺侮。不会。永远不会。从今天晚上开始,这样的事情在此结束。永远结束了。”

我困乏地伸手摸他的脸庞,就在他高高的额头下,我的手指没有摸到眼镜,而是突然摸到了泪水。有生以来,无论在那个夜晚之前,还是之后,即使在我妈妈死去时,我也没有看到爸爸哭过。实际上那天夜里我也没有看见他哭,屋里太黑了,只有我的左手看见他哭了。

几个小时后,七点钟,也许所有的邻居们依然沉浸在睡梦中,在谢赫贾拉地区,子弹射向一辆从城市中心开往守望山哈达萨医院的犹太人救护车。阿拉伯人在整个国家向犹太人发起袭击,在公路上袭击犹太人乘坐的公共汽车,打死打伤乘客,用轻型武器和机关枪袭击城市外围和偏远的定居点。贾马尔·侯赛尼注率领的阿拉伯高级委员会宣布总罢工令,把成群结队的人们送上街头和清真寺,宗教领袖在那里号召针对犹太人发动圣战。两天以后,几百名携带武器的阿拉伯人走出老城,唱起渴饮鲜血的歌,背诵《古兰经》韵文,发出“刀劈犹太人”的吼声,一齐向空中射击。英国警察一路上跟着他们,英国装甲巡逻车,据报道,引导他们冲进马米拉路东头的犹太人购物中心,在整个地区抢劫、放火。共烧毁四十家商店。英国士兵和警察在玛丽公主街设置路障,阻止哈加纳防御武装前来帮助困在购物中心的犹太人,甚至没收他们的武器,并抓了其中十六人。第二天,准军事武装组织伊尔贡展开报复,烧毁了阿拉伯人的莱克司影院。

冲突发生的第一个星期,约二十名犹太人遇害。到第二个星期末,整个国家有二百多名犹太人和阿拉伯人身亡。从1947年12月初到1948年3月,阿拉伯武装拥有主动权,耶路撒冷和其他地方的犹太人只得通过牢固防御才能放下心来,因为英国人摧垮了哈加纳所要发动的反击,抓捕哈加纳成员并没收其武器。当地半正规的阿拉伯武装、阿拉伯邻国来的数百名武装志愿者,还有投向阿拉伯方面并与之并肩作战的约两百名英国士兵,封锁了公路,把犹太人的势力范围缩小到围困起来的一块块马赛克似的定居点,或者是一片片定居点,那里只有通过护航才能保障食品、燃料和军火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