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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其他人现在已经开始歌唱,大家都在歌唱。我父亲不会唱歌,不会流行歌曲的歌词,可他没有止住,而是继续他那发自肺腑的长声呼喊:啊—啊—啊—哈—哈—哈!喊得喘不上气来时,他像溺水之人吸一口气,继续呼喊,这个想成为名教授,配得上名教授身份的人,现在只是一个劲儿地呼喊啊—啊—啊—哈—哈—哈。我吃惊地看到母亲用手抚摩他那潮湿的头、颈背,接着我感觉她的手也在摸我的脑袋和脖子,因为我不知不觉也一直在帮父亲叫喊,妈妈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摩我们,也许是在抚慰我们,也许不是,也许她从内心深处也想和他还有我一起叫喊,此次,我可怜的妈妈试图与整条大街、整个住宅区、整个国家一道叫喊——不,绝对不是整座城市,只是犹太人居住区,因为谢赫贾拉、卡塔蒙、巴卡阿和塔里比耶那天晚上一定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正沉浸在一片沉寂中,那沉寂也许酷似表决结果宣布之前犹太居住区的可怕沉寂。在谢赫贾拉的希尔瓦尼住宅,在塔里比耶的阿爱莎家里,还有服装店那个人,那个满怀同情的双眼下有两个大眼袋的受人爱戴的人的家里,今夜没有庆祝活动。他们一定听见了从犹太人居住的大街小巷传来欣喜若狂的叫喊,他们也许会站在窗前,观看使夜空蒙受损伤的星星点点的快乐焰火,默默地噘起嘴唇。就连鹦鹉也默不作声。花园池塘的喷泉默默无语。然而,卡塔蒙、塔里比耶,还有巴卡阿尚未得知,尚不能得知,再过五个月,它们会空空荡荡、完好无损地沦于犹太人之手,那些粉石砌成的穹顶房屋,还有那些飞檐交错、拱门林立的别墅里,会有新居民进驻。

后来,犹太人在阿摩司大街,在整个凯里姆亚伯拉罕,在所有的犹太人居住区,起舞,啜泣。人们举着旗子,布条上写着标语,汽车喇叭鸣起,“高举锡安山旗帜”,“在这里在我们先祖挚爱的土地上”,所有的犹太会堂里都传来羊角号声,《托拉》古卷从约柜中拿了出来,跳舞的人们追随着它,“上帝会重建加利利”,“过来观瞧/今天多伟大的日子”,后来,凌晨时分,奥斯特先生突然把自己的商店打开,泽弗奈亚大街、盖乌拉大街、钱塞勒大街、雅法路、乔治王街上所有的售货亭全部打开,整个城市里的酒吧全部打开,分发软饮料、甜点,甚至酒精类饮品,直至迎来第一道晨光,一瓶瓶果汁、啤酒和葡萄酒从这个人手上传到那个人手上,从这个人嘴边传到那个人嘴边,素不相识的人们在大街上含泪拥吻,惊恐万状的英国警察也被拖进跳舞者的行列,被一罐罐啤酒和软饮料灌得温和起来,欣喜若狂的狂欢者爬上英国人的装甲车,挥动着国家的旗帜,国家虽然尚未建立,然而在成功湖畔,已经决定它有建立的权利。它将在一百六十七个日日夜夜之后,在1948年5月14日建立起来,但是正在跳舞、狂欢、纵饮并在快乐中哭泣的每一百个男女老幼中就有一人,那天夜里拥上大街的激动万分的人们中有整整百分之一,会死于实施成功湖特别大会决定后的七小时内阿拉伯人发动的战争中——英国人离开后,阿拉伯人得到阿拉伯联盟正规军事力量的帮助,一队队步兵团、装甲部队、炮兵,一架架战斗机和轰炸机从南、东、北三方前来助战,五个阿拉伯国家的正规军前来进犯,打算把一个新国家在宣布建立一两天内就消灭掉。

但是,在1947年11月29日,我们在那里流连忘返,我骑在他肩上,四周是一圈圈跳舞欢跃的人流,当时父亲对我说,孩子,你看,你好好看看,孩子,记住这一切,因为你将至死不会忘记这个夜晚,在我们离开人世后,你会向你的儿女,你的孙儿孙女,你的重孙辈儿讲述这个夜晚。他说此话时,仿佛不是在要求我做什么,而是他自己知道我会做,并把他的所知用钉子敲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