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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孩子姐姐把昏厥的他抱走时他脸上的模样,我不记得她是否也发出尖叫,她是否喊人帮忙,她是否和我说话,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怎样从树上下来,还是同脚下折断的树枝一起摔下来,我不记得是谁为我包扎了下巴上的伤口,鲜血滴落在我最好的衬衣上(直到现在我的下巴上还有一块疤痕),不记得在受伤孩子发出一声惨叫和雪白的床单之间发生了什么,那天晚上我依然周身发抖,下巴上缝了几针,在斯塔施克叔叔和玛拉阿姨家的双人床上像个胎儿缩成一团。

但直到今天,我确实记得,两道浓密的黑眉连在一起,高耸眉峰下的那双眼睛,如同熊熊燃烧的两块燃煤,眼神里露出厌恶、绝望、恐惧和仇恨,在厌恶和仇恨之下,还有来自头脑的某种失望的首肯,好像同意自己的看法,好像在说我立刻就了如指掌,甚至在你还没开口时,我就应该注意到,我就应该严加防范,从远处当然就可以觉察得到。像股臭气。

我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个毛茸茸的矮个子男人,留着撮浓密的小胡子,宽大的手镯上镶了块金表,他或许是一位客人,要么就是主人的一个儿子,粗暴地把我从那里拉开,抓住我撕破了的衬衣,几乎是在奔跑。路上,我看见一个愤怒的男人,站在铺过地面的平台中央,在水井旁边,殴打阿爱莎,没有用拳头捶,没有扇耳光,而是用手掌重重地殴打她,一下接一下,速度很慢,出手凶狠,打她的头上、后背、肩膀,还有整个脸庞,不像是在惩罚孩子,而是像在朝马身上撒气,或是朝一头不听话的骆驼撒气。

当然,我父母,还有斯塔施克和玛拉,打算和那家人联系询问阿瓦德的情况,询问他的伤势。当然,他们打算找到某种方式表达他们的难过与羞愧。他们也可能考虑做某种适当补偿。也许,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让主人们亲眼看看我们这边也不是没受损伤,他的下巴划破了,缝了两三针。我父母和鲁德尼基夫妇甚至计划二访希尔瓦尼庄园,给受伤的孩子带些礼品,而我的任务则是匍匐在门槛,或者痛心疾首,表达一份谦恭的悔恨,向希尔瓦尼一家和整个阿拉伯民族证明,我们多么抱歉,多么惭愧,多么不好意思,但与此同时,过于宽宏大量地寻找借口,或者为具体情况辩解,足能承受所有的难堪、悔恨与愧疚。

但是,正当他们相互之间仍然在协商、争论具体的时间和方式时,或许建议斯塔施克先生去找老板诺克斯—吉多福德先生让他代表我们前去进行非正式的试探,弄清希尔瓦尼家族是否仍然义愤填膺,能否减轻他们的怒气,个人道歉是否有用,究竟采取何种态度才能使之接受我们提出的消除误会的建议,正当他们仍然制订计划探讨措施时,犹太人的重要节日到了。甚至此前,在1947年9月1日,联合国巴勒斯坦问题特别委员会提出了两个方案。注

在耶路撒冷,即使尚未发生暴力,也让人感到,好像一块看不见的肌肉突然收缩,再去这些地方为不明智之举。

于是父亲勇敢地给玛丽女王大街的希尔瓦尼及子公司的办公室打电话,用英文和法文做自我介绍,用两种语言请求和阿里—希尔瓦尼老先生通话。一位年轻的男秘书报之以冷冰冰的礼貌,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请他善解人意等上一会儿,再说话时则说他可以给希尔瓦尼先生传话。于是父亲口授一封短信,直陈我们的心意,我们的悔恨,我们为那个可爱孩子的健康忧心忡忡,我们准备支付全部医疗费用,以及我们由衷希望近期约个时间见面澄清一切,纠正错误。(父亲讲英语和法语时均带有浓重的俄罗斯口音,在说定冠词时,前面好像加了个字母d,而说“locomotive”却像说“locomots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