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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测量用的伸缩卷尺,纤细灵巧的钢条,卷在钢制的小盒子里。我在黑暗中长时间拿着这个小蜗牛自娱,把它从壳子里拔出来,伸展,拉长,突然放手,使得钢蛇以闪电般的速度飞奔进它秘密藏身的掩体里,直至盒子将其整个收回腹中,而后轻轻颤抖,那抖动着的咔哒声响令我攥着的小手十分愉快。

接着又拔出来,伸展,拉长,这一次我把钢蛇拉到全长,将其远远地发送到夜空深处,与之同寻黑暗尽头,倾听纤细接合处传出的砰砰响声,钢尺延伸开去,头离壳越来越远。最后,我允许它慢慢回到家里,稍微放松一下接着停下来,又稍微放松一下停下来,试图猜测——因为我什么也没有看见,确实什么也没有看见——它轻轻噗噗搏动了多少下,接着又听到最后一声锁住的声响,表明蛇已经从头到尾消失了,缩回到我允许它出现的子宫当中。

这只可爱的蜗牛怎么成了我的财产呢?我不记得自己是在路上,在我的游侠骑士旅程中,在迷宫的某个拐弯处捉住它的,还是在石头滚落下来把我的坟墓口堵住后我的手指碰巧在那个小窝里摸到它的。

你可以做出合理想象,格里塔阿姨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会决定最好不将此事告诉我的父母。她当然没有理由在事情过后,一切都已安全平息后,再去惊扰他们。她也许会怕他们判定她在照管孩子时不负责任,故而使她失去虽然微薄但却固定并且急需的收入来源。

在我和格里塔阿姨之间,从来没有提起我在阿拉伯人服装店死而复生的故事,甚至未曾暗示过。这并非我们二人串通一气。她也许希望对于那个早晨的记忆将会随时间而减退,我们都会认为它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她甚至会为自己频频远足到服装店感到有些羞愧。自从那个冬天的早晨后,她再也没有犯让我陪她逛商店的过失。她甚至会因我设法减掉一些嗜衣之瘾。过了几个星期,或几个月,我被从格里塔阿姨那里接走,送到泽弗奈亚大街普尼娜·沙皮洛开的幼儿园。然而,我们继续听了几个月格里塔阿姨弹奏的钢琴,薄暮时分,那琴声从远处听起来隐隐约约,绵长而孤单,盖过了街上的噪音。

那不是一场梦。梦随时间消失,为其他的梦腾出位置,而那个侏儒巫婆、上年纪的孩童、死狐脸依然带着尖利的牙齿,有颗门牙还是金的,朝我窃笑。

不仅有巫婆,还有我从森林里带回来的蜗牛,我不让父母们看见的蜗牛,有时独自一人时,我大胆拿出来在被子底下玩,使之长长地竖起,又迅疾地缩回到兽穴深处。

一个有两个大眼袋的棕色男人,既不年轻也不老,脖子上挂着一条裁缝用的蓝绿相间的尺子,尺子两端耷拉在他的前胸,他的动作缓慢倦怠,棕色的脸庞宽大而疲惫,一丝羞怯的微笑闪现在柔软的胡须下,随即便消失了。那个人朝我弯下身子,用阿拉伯语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他的话,然而在内心里将其翻译成语句,你不要害怕,孩子,从现在开始别害怕了。

我记得营救我的人戴着一副棕框方形眼镜,那眼镜不适合女装店的售货员,但也许适合一个大块头上了年纪的木匠,他边拖着双脚移动步伐,边哼唱着小曲,嘴唇上叼着熄灭了的烟头,衬衣口袋里露出磨损了的折尺。

这个人看了我片刻,因为眼镜已经顺着鼻子滑下,所以不是透过眼镜镜片,而是从眼镜上面看我,从近处对我进行仔细审查,把又一个微笑,或者说笑影隐藏到整洁的胡须后面,他点了两三次头,接着伸出双臂把我吓得冰凉的小手放到他温暖的手中,好像他正在暖化一只冻僵的小鸡,把我从黑暗的凹室里拖出来,将我高高地举在空中,紧紧抱在他的胸前,就这样我开始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