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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弄清楚,六十年前,这家拥挤不堪有许多洞穴和森林通道的服装店坐落在耶路撒冷的什么地方。那是一家阿拉伯商店,还是一家美国商店?现在那里又造了什么建筑?那些森林和弯弯曲曲的通道怎样了?帘子后面的壁龛、柜台,以及所有的试衣间怎么样了?将我活埋的小窝怎么样了?还有那个我苦苦追逐、继之又惊恐逃离的伪装成林中美人的巫婆呢?那第一个引诱我的人,她将我吸引到她在森林中的藏身之处,直至我进入她的秘密兽穴,才突然赏脸展示她的面庞,那是张死狐狸一般的脸,既歹毒,又有几分令人心碎的忧伤,怎么样了?

很可能,格里塔阿姨最终焕然一新,从她的小试衣间重新出现,身穿光彩照人的衣装,发现我没有在她指定的地点、试衣室对面的柳条凳子上等候,大惊失色。毫无疑问,她会惊恐万状,脸变得通红,红得有些发紫。孩子出了什么事?他几乎一向是个有责任感并且听话的孩子,一个十分细心的孩子,一点冒险精神也没有,甚至也不那么勇敢。

我们必须想象得到,格里塔阿姨最初试图自己把我找到。也许她想象孩子等了又等,等得不耐烦了,现在显然是在和她玩捉迷藏游戏,以惩罚她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也许小淘气正躲在架子后面?没有?也许在这里,在大衣里头?也许他正站在那里,盯着半裸着身子的蜡制女模特?或许他正站在商店的窗子里面观看街上的行人?或许他只是自己找厕所去了?或许是去找水管喝水?一个聪明的孩子,非常有责任感的孩子,这一点确定无疑,只是有点心不在焉,稀里糊涂,沉迷于各种各样的白日梦,总是沉迷于我给他讲述的各种故事中,或是他给自己讲述的故事中。或许他到大街上去啦?怕我把他给忘了,自己一个人回家去了?倘若一个陌生人出现了,拉着他的手,许诺给他各种各样的好东西该怎么办?要是孩子听任诱惑怎么办?和陌生人走了怎么办?

随着格里塔阿姨对这件事情的理解不断加深,她的脸不再发红,而是变得煞白,她好像得了感冒,浑身不住地发抖。最后,她无疑抬高嗓门,放声大哭,店里所有的人,售货员和老板都来帮忙寻找我。他们可能呼唤我的名字,在店内纵横交错的迷宫般的通道里搜寻,徒劳找遍了所有的森林通道。由于这显然是一家阿拉伯人开的服装店,人们可以想象把一群年龄比我大的孩子召唤起来,发向各处,在居民区,在狭窄的街道,在坑道壕沟,在附近的橄榄树林里,在清真寺的庭院里,在山坡牧草地,在通往市场的通道上,将我找寻。

那里有没有电话?格里塔阿姨给泽弗奈亚街角的海涅曼药铺打电话了吗?她有没有设法把这一可怕的消息通知给我的父母?显然没有,不然的话,父母会在日后的岁月里一遍遍地提醒我,只要稍有反叛迹象,他们就会用重提那次短暂而吓人的迷失与悲痛体验来威胁我,称那个疯疯癫癫的孩子让他们担惊受怕,他们在一两个小时之内愁白了头发。

记得在茫茫黑暗中,我没有叫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没有设法去摇晃锁住的房门,或用我的两只小拳头去捶打它,也许由于我仍然在恐惧中颤抖,生怕那个长着一张死狐脸的女巫还在到处嗅着寻找我。我记得,在寂静的墨海深处,代替恐惧油然升起的是一阵奇怪的甜蜜,在那里的感觉,有些像身上盖着冬毯暖洋洋地偎依在妈妈身边,而外面阵阵寒冷与黑暗正在敲打着窗棂。有些像玩装扮聋瞎孩子游戏,有些像摆脱了所有人的束缚,彻底摆脱。

我希望他们很快会把我找到,把我带出去。但只是很快,不是马上。

我甚至在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玩具,那是个圆形金属蜗牛,光溜溜的,摸上去很舒服。它的尺寸正好适合我的手,我用手指攥住它,感受它,抚摸它,稍稍捏紧,又稍稍松开。有时拉一下嵌到里面的纤细灵巧的尾部,那玩意儿就像蜗牛的头出来偷窥一下,有些好奇,这边弯弯,那边弯弯,立即又缩回到壳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