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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塔勒布特学校,几乎只讲希伯来语。我们三个姐妹,在家里讲希伯来语和俄语。多数情况下讲希伯来语,于是父母听不懂我们的谈话。我们之间从来不讲意第绪语。我们不愿像妈妈那样,我们把意第绪语和她的抱怨、发号施令与争吵联系在一起。爸爸在磨坊里用额头上的汗水换来的所有利润,都被她勒索过来,花在聘请要价昂贵的裁缝为她置办奢华的服装上。但是她又非常吝啬,舍不得穿,她把衣服储存在衣橱里,多数情况下她身穿一件灰褐色的家常服在家里走来走去。每年只有两次装扮自己,如乘上皇家马车前去犹太会堂,或者参加某种慈善舞会,于是全城都会满怀羡慕地看着她;而她则冲我们咆哮,说我们正在让父亲倾家荡产。

范妮娅,你妈妈,想要在人们和自己说话时安安静静,合情合理,不要横遭呵斥。她喜欢解释,也喜欢听人解释。她无法忍受命令。即使在卧室里,她也有自己排列东西的独特方式……她是个爱整洁的姑娘……要是有人扰乱那种井然有序,她会非常心烦意乱。然而她保持沉默。有时甚至沉默得有些过分。我不记得她曾经提高嗓门,也从来不呵斥人,她总是以沉默回应,即便有些事情不该沉默。

在厨房一角,有个大烤箱,有时允许我们做件有趣的事,就是可以用长木铲把要烤的安息日麻花式面包放进烤箱。我们假装把邪恶的巫婆芭芭·雅嘎和黑鬼朝尔尼车尔特放到了火上。也有小一点的炊具,带有四个搁架和两个都克霍夫基注,用来烤饼干和烤肉。厨房有三扇巨大的窗户,俯视着花园和果园,它们几乎总是蒙着一层蒸汽。浴室入口开在厨房旁边。那时罗夫诺几乎没有家庭有室内浴室。富有的家庭在院里屋后有个小屋,有个烧木头的锅炉,既用于洗澡又用于洗衣。只有在我们家里有个正经的浴室,我们那儿所有的小朋友都非常妒忌。他们习惯于把它叫作“苏丹的乐趣”。

我们想洗澡时,经常把一些大木头和锯屑放进大锅炉口,把火点燃,等上一个或一个半小时把水烧开。水足够六七个人洗的。水是哪里来的?在邻居家的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我们想把锅炉灌满时,他们关掉自己家的流水口,菲利普或安东或瓦西亚用吱吱作响的手动水泵把水抽出来。

我记得有一次,在赎罪日那天晚上,吃过饭后,还有两分钟就要禁食了,爸爸对我说,请给我一杯直接从水井里打上来的水。我把水给他端来,他往水里放了三四块糖,用手指搅拌,把水喝了,然后他说:现在谢谢你,苏里莱,现在禁食该比较容易了。(妈妈叫我索尼奇卡。老师们叫我撒拉,但是对爸爸来说,我总是苏里莱。)

爸爸喜欢用手指搅拌,或者用手抓东西吃。我那时是个小姑娘,大概有五六岁。我无法向你解释……我甚至无法向自己解释……他向我道谢时说“禁食比较容易了”的寥寥话语带给我怎样的快乐,怎样的幸福!即便现在,八十年过去了,无论何时想起此话,我都依然像当时一样幸福。

但是也有一种颠倒了的幸福,黑色幸福,来自对人行恶。爸爸经常说我们被逐出伊甸园,并非因为我们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而是因为我们吃了邪恶树上的果子,否则,你该如何解释黑色幸福呢?是我们所感受到的幸福并非因为我们拥有了什么,而是因为我们拥有了别人没有的东西吗?是别人将会嫉妒吗?是感觉不好吗?爸爸经常说,任何悲剧都有几分喜剧色彩,任何灾难对旁观者均有一丝愉悦。跟我说,英语中没有幸灾乐祸一词吗?

在浴室对面,厨房另一边的一扇门通往卡西尼亚和她女儿多拉的房间。多拉的父亲可能就是住宅的前主人、市长莱比代夫斯基。多拉确实是个美人,脸长得像麦当娜,身材丰满,但腰身纤细,一对深棕色的大眼睛,酷似雌鹿的眼睛。可是她有些弱智。在她十四岁或十六岁时,她突然爱上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异族人,名叫克来尼基,此人据说也是她母亲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