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星辰 Terre des hommes 第八章 人(第6/9页)

为了看清楚人的本质,必须暂时忘记你我之间的分歧。我们可以把人分成左派和右派,驼背的和不驼背的,法西斯的和民主的,所有这些区分都不容置疑。但是你们知道,真相是那些将世界变得简单明了的东西,而不是制造纷扰混乱的发明创造。真相,是一种展现宇宙的简单语言。牛顿并没有“探索”到某种解除谜语答案的规律。牛顿创造了一种人类的语言,它既能够解释苹果是怎样坠落到地上的,又是太阳上升的缘由所在。真相并不是那些外表,而是让这个世界变得简明单纯的一切。

为什么喋喋不休地讨论各种意识形态呢?所有的这些讨论都只有引起人们对人崇高的怀疑和绝望。所有我们周围的人们,其实他们的需要都是一样的。

我们希望得到拯救。那挥动铲子的人想知道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在挥动铲子。服刑的人挥动的铲子,让服刑的人自己觉得屈辱,它不同于勘探者挥动的铲子,让勘探者变得高大。牢狱不在那铲子挥下去的地方,牢狱在于他一万次地将铲子挥下去,却依然孤独地被关闭在自己的世界中,永远无法与外面的一切相聚相知。

而我们,都渴望着从这样的牢狱中逃脱出来。

在欧洲有两百万人,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的意义,却依然期盼活下去。大工业的发展将他们从农民的语境里连根拔起,然后把他们关入巨大的工人集中住宅区,好像装满黑色车厢的火车站。在这些工人住宅区的深处,他们渴望有一天能被唤醒。

其他一些人,干着各行各业中打杂的衔接活。那些职业的本身,禁止了你拥有属于先驱者或者博学人士们拥有的快乐。人们以为,为了让他们成长,只需要给他们衣服穿,给他们吃的,满足所有他们的需要。渐渐地,他们变成了库特利那8笔下的小布尔乔维亚,小城里的政客,或者是工厂里的技术人员,被琐碎的生活关闭了起来。他们虽然受了教育能读书写字,却毫无学养文化。他们平庸地以为,学问无非是自己记忆中的各种公式。专业课程里的蹩脚学生们,对自然科学了解得比笛卡儿还深刻,对法律比帕斯卡还掌握得全面。但是,他们是否拥有笛卡儿与帕斯卡的思考能力?

所有的人,有意识无意识地,都希望自己能存在着。令他们迷失的,是以哪种方式存在,以哪种方式让生命继续。是的,我们可以用军队的制服点燃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唱着军歌,分享着面包。他们就此能找到自己所寻找的,那种生存在宇宙间的滋味。可是面包一分享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死亡。

我们也可以让古老的传说复活,古罗马帝国的传说,或者泛日耳曼主义的传说。让德国人沉浸在作为贝多芬同胞的骄傲中。

可是这样的偶像与崇拜,却是一种食人的陷阱。那些为了科学的进步,拯救他人的生命而牺牲自己的人,当他们的生命消逝的那一刻,他们也同时在为其他生命的到来做着准备。为扩张自己的国土而牺牲生命,或许是一种英勇壮丽的死亡方式。但是今天的这场战争,却与它开始时宣扬的一切主张背道而驰。这场战争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已经远远不是靠流一点血,来激活自己的民族了。一场战争,当它开始动用飞机、芥子气,它就已经不再是一场血腥的外科手术了。每个人驻扎在自己的高墙后面,在毫无出路的情况下,各自用各自的海军纵队向对方投着鱼雷,炸毁对方的作战中心,切断对方的食物供给。谁最后一个腐烂,谁就赢得了胜利。最终,那两方敌人难免同时走向毁灭。

在一个慢慢变成沙漠的世界,我们渴望和同伴们重逢:与同伴们分享面包的那一刻,也同时让我们接受了关于战争的种种价值。可是如果我们有着相同的目标,我们并不需要战争将炙热的肩膀维系在一起。战争欺骗了我们,仇恨在我们向着同一目标的道路上,并不能为我们增添任何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