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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像一个陌生之地。空旷的房间注视着来者,掩下了去者。青石板被踏得发亮,它们亲近过多少代、多少人的脚板。青石板铺满了偌大一个院落,驮起整整一个家族的往昔。宁珂在这令人惊悸的长廊上走走停停,有时突然睁大失神的双眼。这就是那个热闹非凡、又整肃严厉、在整个平原上威名赫赫的曲府?他摇摇头。

只有在天气晴朗、上午九时到下午四时这一段光阴他才敢迈进曲予先生的书房。曲綪总是陪伴他,坐在一边。他好像一个突然失去了语言的人,整整一天里不说一句话。闵葵和綪子的话语也明显减少,但她们还是对一个沉默非常的宁珂感到惊讶。坐在那张棕红色的大书桌前,摩挲两个光滑冰凉的硬木健身球,会被什么所笼罩。有时他一页书不翻,只是坐上半天……从书房出来,沿长廊走几步就到了那个厢房,他于是赶紧越过那扇紫红色的门……他想得最多的就是第一次进入曲府的情景,那时的感觉。多么神秘的、曲折回环的古老宅院。他怀着探险般的心情走近了它,看着这灰蓝色的大门,鼓起一个年轻人的勇气按响了门铃。他至今记得一个剃了光头的、年纪比自己大得多的男人开了门——他走路轻快利落得很,自己不得不快着步子跟上……那个男人现在何方?听说他在拓荒,还搭了一座茅屋。“清滆,你一切都好吗?”

众多的仆人都散去了。后来的“仆人”仅剩下了两个:淑嫂和无家可归的小慧子。

……小慧子欢蹦跳跃的模样还在眼前。从得知她失踪的消息那天,他就未曾停止寻找。他让城管会的一个科长负责查访,并准备在刚刚恢复的市报上刊登寻人启事。一天飞脚突然喊住了他。他们扳着肩膀往前走了一段路,拉拉杂杂谈着。临分手时飞脚突然问了一句小慧子,宁珂说正寻呢!飞脚嘴里的粗雪茄不知何时熄灭了,取下来,吹了吹直接插到上衣口袋:“她的事嘛,今后你就不要管了!”“你知道下落?……全家人都急坏了!”飞脚的脸色有些冷:“……今后不要管了,她没事的……就这样吧!”

就在那次谈话不久,宁珂被一纸命令转到了地方:任城管会三号领导。他找到殷弓——如今最难找的就是这个人,宁珂多次到他的办公室都扑了空,这次好不容易才碰上。殷弓忙得不可开交,一边指指一把椅子让他坐,一边低头翻一份文件。只好等待。殷弓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拍桌子:“狗娘养的!”宁珂一下站起来。殷弓赶忙“哦”一声,把文件推到一边。他又斜一眼那几张纸,才把水杯递到宁珂手里:“你忙些什么?唉,百废待兴,有人又是捣乱……见个面不容易啊!”宁珂忍了忍才没有问他刚才骂什么。“老战友啊,这回咱俩得分开一段了,你上地方了,考虑到你对这座城市熟……”

宁珂没等他的话停下,就说:“我就是为这事来的,老殷,我不想离开部队!这是我真正的家……替我向组织提个请求吧!”

殷弓的目光垂下来。他又瞟一眼那几张纸。“你的愿望我们都理解……可这是组织决定。你以为管理这座海港城市就容易多少?同志哟,有你挠头的时候!这儿一片混乱,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很多。再说你在地方没什么不好,队伍就驻在城里,开拔的日子恐怕还远……”

机要员进来,殷弓接过一个夹子看了看,又拍桌子。宁珂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城管会的头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出生于小城郊区,很早以前就参加了革命,多半时间在东部城市活动。他有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几乎没有一刻不在笑,对此宁珂极不习惯。二号领导像个憨厚的老人,脸上深皱密布,但实际年龄与头儿差不多;他特别喜欢看报纸和文件材料,对一些条文极为熟悉,头儿有什么搞不通的就问他,他总能给予详尽的回答。一份散发着油墨气味的本城小报可以让他花掉一两个小时,一边看一边自语:“嗯呀,这还了得?嗯呀,这个……”一二号领导对宁珂都极为热情,嘘寒问暖,使宁珂感到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