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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走入了难熬的岁月。没法回避他冥冥中的目光:兄长和导师的目光。为了挨过一些可怕的回想、那永久缠绕和历历在目的场景,我不得不把那几件遗物锁到柜子里。可有时又非得打开看一眼不可。还有,我没法不一再吟哦他遗下的诗章——这样一次又一次热泪盈眶。除此而外还有让人枯焦的等待:也许这等待的结果只会是一场对抗,一场力量对比悬殊的对抗。

我去找裴济所长,想当面提出参加材料小组,取消假期。当时他提个皮包正要出门,见到我只得退回。他问我为什么还没休假?我说不累,再说也没有需要看望的亲人,不如留在所里。他马上赞扬:“好的,抓紧学习,好的。”我接上开门见山,指出黄湘在勘察中可怕的草率,我因担心而必须参加材料小组。他双眼泛光,吸一口气:“东部大开发可是牵动全局,一两个人说了不算,需要上上下下、反复权衡研究。这影响到国家信誉。很多科研部门都参加。你的精神很值得赞扬。不过老黄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会很好的,嗯。”

他话中许多表达很奇特。我不明白“注意到了这一点”指什么。正琢磨,他就伸手告别了。我站起来又说了一句:

“可是朱副所长,还有大家千辛万苦搞到的数据,应该是主要依据!我担心有人篡改……”

他鼻子两侧的肌肉抽动起来,露出两个令人心寒的镶齿。“这怎么会?这太荒唐!怎么能这样想呢?你要相信同志,嗯?嗯!好了,就到这里……”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踏在厚厚的纯毛地毯上,无声无息。全楼之上只有所长办公室这段走廊才铺了地毯,蓝的,上面有浅黄色、粉红色的花。听说大楼内外都有姑娘蹑手蹑脚踩上这一截地毯。瓷眼按时叫她们去谈话。苏圆也去过吗?我想苏圆仅凭那对美目就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像在铁围之外,只有张望和徘徊。真是可怕的刁难。

见瓷眼的当天下午,走廊上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后悔开门看了一眼,一下就认出是那个杂烂小报的记者。她也看到了我。“哎呀可找到人了,你们都哪去了,急人……”

她闯进办公室,风风火火把肩上的皮包摘下,又端起桌上的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下去,抹着嘴巴:“我打电话找你们,没人接,老黄哪去了?”我问她有事儿吗?“没事儿,随便找老朋友玩呗。人就是这样,在荒凉地方见了格外亲;回来了,一热闹就把人忘了!”她不停地抱怨,又一次问黄湘哪去了。我说不知道。

她不安地走动。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穿了裙子。这么冷的天穿裙子,没有必要。这座城市越来越多的人冬天穿起了裙子,在严寒中战战抖抖地美丽着。她的脸多么黄,一双眼深陷,眼窝发青。她的鼻子多么尖,原来是一副鹰钩鼻子。她一边骂着黄湘,一边往外掏东西:“他可不像那么大年纪的人……猴脸马腮的……”

我注意到掏出的是几份报纸,都刊登了“东部大开发”的消息或特写。不少文章的口吻都一样:媚气十足,恨不得把合作者生拖硬拉到那片平原上,说那里的自然条件多么优越,人力条件、码头、水文地质条件……总之完全是瞎说!

女记者在一旁指指点点:“看到了吧?是我找人发出的,情况还是我提供的呢!”

“你了解那片平原吗?你有什么资格提供这些资料?”

她像挨了一掌,捂了一下脸跳开:“哎呀,宣传你们还不愿意?黄湘都知道呀,你……”

多么可恶的推波助澜。如果不是有人埋下了险恶用心,是不会这样做的。我眼前又闪过了那个平原东部的惨相;如果所谓的“大开发”真的展开,它就面目全非了,会变成一片荒漠。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开始疯癫了。我的手指骨节咔咔响,恨不得揍这女人一顿才解恨。没用,跟她怎么说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