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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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成了冬雪披挂的世界。一切声息都被吸走了,消融了。好像这座大楼中的人给抽到了一个腔子里,不留一丝行迹。与我一起参加勘察的几个人也不见了,问办公室,说是勘察结束后享受假期去了——“你的头儿没有通知你吗?”

我对这一切全然不解,甚至搞不明白现在谁是头儿。因为我是朱亚的助手,这会儿并无新的安排。自从朱亚入院、去世到现在,心上的铅块总也搬不掉……有人提醒说,现在的顶头上司该是黄湘了,他接替朱亚的空缺大概已成定局。我有些沮丧。

这是一个前后交接的特殊时期……失去导师的悲恸压迫着,有形无形的牵挂分扯着,让人焦思如焚。我不会离开,因为许多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到哪里休假也是个问题。平原和山区都没了亲人,现在只剩下了我、孤零零的我。最好的去处大概还是守在这里,在这儿张望和等待……即将来临的会是什么?

我把各种各样的数据再一次汇总抄录。有些需要核对印证、需要对照原始图表记录的,也只得放弃。办公室和档案资料库说那些材料还没有交上来。也就是说,如今这些都在黄湘手里。在勘察队时他就有完全不同的一份图表和数据——那时我只认为这是一个消极怠工、偷懒和投机的家伙,这会儿又不禁为另一种可怕的东西担忧。这疑虑只是一闪而过,却使我浑身一震。我想起他当时率领一部分人坚持住在小城,不到朱亚的郊外营地——这样做如果是经过了深思熟虑,那就太可怕了。

关于“东部大开发”的宣传越来越多。作为一个引人注目的国际合作项目,它还处在意向性阶段,有人却以十倍的热情报道它了。显然在某些人看来,只要他们愿意,什么都可以付诸实施。

我明白,黄湘和瓷眼都是“大开发”不遗余力的配合者。他们既要狂热迎合,就会肆意践踏——对真实的践踏。这种践踏由来已久,践踏者总是获得历史性的快感。这儿没有人顾念那个平原,没有人会为她流一滴眼泪……我这个平原的孤儿,如果还有勇气认其为惟一的母亲,如果还记得刚刚有一个兄长在她身边倒下的话,就不该坐视。

又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上午,办公室真的郑重通知:你可以回去休假了。我问:黄湘呢?对方有些不耐烦,说黄湘开会去了,你只管走就行了。

我到哪儿去?此刻一点离开的心情都没有。

在这大雪纷飞的时刻,我不受任何打扰地待在办公室里一天又一天。真是少有的孤单寂寥。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楼前那一丛丛丁香花又该一团团喷放了。那时整座大楼都笼罩在它的气息之中。这气味可以飞快地把我引入幻想,让心头涌起一阵阵燥热和感激。我能一连几个小时回忆那所学院的通道、两边长满了丁香的石子路。她有长长的内眼角。她的吻让我一个人常常陷于无望。真不知该把你搁在哪儿。可怕的、总是适时而至的背弃啊,它当年就这样毁掉了我们。你好奇地问: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就是这种质询断送了我们。我带着一道划伤离开了你。你的内眼角很长,你吻过我,你有一双柔软的手;还有,你引来了弥漫整个世界的丁香花的气味……有人敲门。我心上一跳,赶紧去开门——进来的是苏圆。她说听人讲我要回去休假了,过来看看我。我摇摇头。她惊讶了:谁不喜欢一个长长的假期?我再没说什么。休假算什么啊。与你在一起就比休假好。

门被她虚掩了。我注意到她的浓发上别了一只粉红色的塑料发卡,显得不伦不类。但她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可爱。我明白,她对我的吸引力正日益增大。我好几次几乎要脱口说出这一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