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八(第3/8页)

谢若萍束手无策了,必须要搞到特效药,不然——她咬着嘴唇,感到无能为力的医生,都会如此歉疚的。很清楚,不然就要截肢,这还算幸运,下一步,就是死亡,在事务长老林哥那儿报销伙食账。

芦花瞪着坍陷下去的大眼睛,望着卫生员,她了解,但凡有一丝希望,小谢是不会不尽心治疗的。这个从城里来的姑娘,也着实够辛苦的了,东跑西颠,马不停蹄,要为四处分散的伤员护理,累得常常坐在那里就睡着了。

“小谢,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吗?”

芦花见于而龙迷迷糊糊的哼着,便轻声问谢若萍,其实于而龙并未睡着,估计那个卫生员除了摆脑袋,别无良策。

窝棚里的空气像死了一样沉寂。

忽然间,王纬宇的脑袋,从窝棚的缝隙里钻进来,先是他那笑声,和随着笑声贴过来,那张满面胡楂的脸。

“看你这副狼狈相。”于而龙多少有些怜惜地说。

他抚摸着刺猬似的下巴,自嘲地:“马瘦毛长啦!怎么样,阎王老子不收你?”他的出现,窝棚里的空气变得热烈一点。

从那时开始,他的笑声就有言菊朋老板那种阴阳怪气的腔调,冷笑热哈哈,是个捉摸不透的怪物。起先,三王庄失利以后,倾向完蛋一派,坚持主张把队伍拉出石湖,寻找主力部队去。没过几天,他态度陡然变了,声称死也得死在鹊山老爹的身边。反正,王纬宇是个有着超等才华的演员,不过,一九四七年,他多少有点“倒嗓”,虽然还是那样笑,但其中缺少一点往日的从容和自信。他看到于而龙龇牙咧嘴的样子,一个铁汉子会折腾到这种地步,伤势可想而知,揭开被子看了看伤情以后,问谢若萍:“怎么样?”

年轻的卫生员一筹莫展。

“恐怕得打盘尼西林了!”他是个无所不知的通才,青霉素在那时,还是一种新药。

“后方医院也找不到。”

“到县城去想想办法看。”王纬宇摘下眼镜,用肮脏的衣服角擦着,思索了一会:“交给我来托个人情试试。”

芦花压根不相信他能办成,便决定通过她在湖东建立的渠道去搞盘尼西林。直到年终,也没有消息,而于而龙开始发烧了。看来,芦花只得亲自去一趟,她嘱咐长生好生照护,临走时握住于而龙滚烫的手,安慰地说:“你放心,好生等着我,再晚,三十年夜也会赶到家,咱们一块过年。”

一个疼痛和发烧的伤员,年节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她该走了,长生告诉她已经划来了一条小船。但是,芦花又坐在于而龙的身边,替他把被子掖好,然后说:“等我回来吧,二龙,多少年总是咱俩一块守岁的,对不?想一想,自打大水漂来那年起,一直到今年,从来也没分开过年,是不是?”

确实是这样,于而龙点点头,命运的纽带,使他们不离不分地共同度过十七个春节,即使她那年去抗大分校学习,以为她准会留在学校过年了。三十晚上,到了掌灯时分,等了会儿,不见她影子,谅是回不来了。这时,支队开联欢晚会,整个驻地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哦,人与人的关系,是那样融洽,团结,和谐,一致,现在回想起来,真如古人追念葛天氏之民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变成一种精神上的向往和渴慕了。于而龙到屋外的寒风里,替值勤的战士站岗,让他进屋去暖和会儿,跟大伙一块热闹。突然间,一个女战士出现在于而龙的面前,英姿勃勃地敬了个礼,威武而又调侃地说:“报告队长,我回队过年来了。”

“啊!芦花!”

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然而,于而龙很快松开了。因为那时候,好多人对他们之间的情感是持非议态度的。但芦花却久久不肯撒手,明亮的眸子闪烁着热烈的青春活力,饱满的胸部洋溢着动人的美和纯真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