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第4/7页)

胜利者的得意心情,于而龙能够设想得出,心想:且慢高兴,游击队的战争小曲离结尾还远着咧!

那个受伤的人,挺关心身外的事物,贴在钢板上的耳朵,听见了密封舱外的动静:“怪!锣鼓家伙,谁在敲敲打打?这年头。”

于而龙悄悄地告诉着:“要给大久保办喜事咧!”

“哦,我懂啦,指导员会救咱们的。”他笑了,但又不敢笑,因为一笑,致命的疼痛,使他满头冒出豆粒大的汗珠。

“坚持住!”他抱住这个受伤的乡亲。

在舱外,那些鬼子和伪军都被锣鼓声、鞭炮声吸引着,站出来看热闹,哦,还有耍龙的,踩高跷的。一般地讲,廉价的噱头,有时会有较高的票房价值。汽艇上的敌人,都咧开大嘴呵呵乐着。但是,表演应该恰到好处,过分夸张,矫揉造作,缺乏内心真实情感,反而会被观众看出假来的。这些年来,看到过多少装腔作势的拙劣演员,被嘘下了舞台,人民是最有鉴赏水平的观众。

大久保并未失去必要的警惕性,在驾驶舱里,焦躁不安地踱步,自言自语地:“什么的干活?”翻译官赶紧凑过去向他介绍:“老百姓欢迎皇军打了胜仗,活捉了于而龙,为队长阁下庆功咧!”他摇着脑袋,怀疑地注视着那些欢跃高兴的人群,不相信一块被征服的土地上,人们会这样真情实意地为他庆贺。

翻译官知道他是个“三国”迷,马上引用一段刘皇叔入川,父老妇孺壶酒箪浆迎接的典故。他不提犹可,一提,大久保在蔡司望远镜里,既找不到白发皤皤的老妪,也看不见拄杖曳行的老叟。他立刻领悟到这个皇叔是当不得的,说不定性命交关,要他的好看,于是拔出指挥刀,发出命令,准备战斗,汽笛发出刺耳的呼啸。

从陈庄战斗撤下来的部队,正在参谋长王纬宇的率领下,以急行军的速度,飞也似朝三河镇赶来,几乎和敌人汽艇并肩地前进着。他听到汽笛发出警报,立刻改变主意,这个机灵透顶的大学生,于而龙有时真是赞成他,也许他长着比干的心眼,比别人多一窍吧?他后来说:“我不能等鬼子的意识清醒过来,也不能等汽艇开到最窄的河道上再下手,所以没跟芦花联系,提前进攻了。”

他懂得同样的打击,打在猝不及防的糊涂傻瓜头上,和打在已有准备的敌手身上,效果是大不相同的。他看是战机了,率领队伍朝着河岸靠拢,喊了一声打,轻重火力,一齐朝汽艇压过来。

那时节的王纬宇是相当心满意足的,他哥哥终于在石湖县立不住脚,第二次被赶走了,依附在第三战区的一个游击司令的身边,挂上空头县长的牌子,处境狼狈,这是王纬宇给他亲哥的一点惩处,他比谁都打得狠些;同样,县城里那个非嫁给他女儿的商会会长,他也不能饶过,所以才撺掇于而龙攻打县城,游击队那时也气盛一些,非要去啃硬骨头,结果失利了,但王纬宇的目的达到了。据说那个商会会长一辈子在上海当寓公,再也不敢回乡,他说过:“王纬宇那小子,连他亲娘亲老子,也敢下手宰的。”确实如此,王纬宇为什么要加入石湖支队,他的哲学是:“如果需要,地狱的门也可以去敲!”

在三河镇那场战斗中,王纬宇确实称得上是条汉子,也许他为了弥补上次攻打县城的蛊惑之罪,也许他获知支队要增设副职;所以他打得很出色、很勇敢,像一条泥鳅,滑得敌人无从下手,然而他要咬住敌人,却又像鳖鱼一口,死也不会撒嘴。在那芦苇后的小堤上,只见他来回跑着,边打边指挥,也许他个子魁伟,于而龙透过船旁的圆窗,一眼就看到了他。

“混账啊!”于而龙吐口唾沫骂开了:“你弯点腰吧,笨蛋,想当活靶吗?”战争中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奇迹:你有一千次随时可以死去的机会,结果连皮都不曾蹭破一点;相反,有人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倒会送掉性命。一颗流弹,一块弹皮,连声都不吭一声,一蹶不起。敌人汽艇上的几挺重机枪,显然以他为目标扫射着,许多芦苇给排风似的弹头扫倒了,但王纬宇像只活跃的狸猫,继续跳来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