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晓寺 第三十八章(第2/3页)

梨枝把黑色的厚遮光幕和正仓院布料精心地缝合在一起。刚刚缝了一半,本多见了嘲笑说:

“现在又不是战争时期,”

梨枝听了越发固执起来。她害怕的并不是室内的灯光泻露出去,是害怕外面的月光照射进来。

梨枝在丈夫不在的时候偷看了他的日记。使她气恼的是,竟没有任何有关月光公主的记述。本多从年轻时起,就对自己抱有羞耻心,所以抒情性的内容他是决不写进日记的。

梨枝发现了一本和丈夫的日记放在一起的陈旧的日记,题为《梦的日记》,署名松枝清湿。丈夫提到过这个人,所以她很熟悉,但是丈夫从未提及这本日记,她看到这本日记当然更是第一次。

梨枝挑着读几段,其荒唐无稽使她瞠目结舌,于是她又小心地将它放回原处。梨枝并不寻求什么幻想,对她来说,只有事实才能抚慰她。

常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关抽屉时没发觉衣袖被抽屉夹住了,刚要走,衣服袖子的腋窝处被撕开了线。精神上的这种体验几经重复的话,心也就成了溃烂的伤口了。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抓住了似的,总是茫然若失,六神无主。

雨昼夜不停地下着,梨枝隔窗观看被雨水浇得湿淋淋的八仙花。她感到在暗淡的天空里摇摆的淡紫色花球,一如自己彷徨的心灵。

她不能忍受的是月光公主存在于这世界的某个地方,世界因此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梨枝活到这个岁数,几乎不知情欲之可怕,因而她对自己心中也产生了驿动不休的寂寞感甚为惊诧。这个不能怀孕的女人,第一次生出了个奇怪的东西。

就这样,梨枝知道了自己也具有想像力。至今一次也未曾使用过,一直放在宁静的生活角落里已生了锈的东西,现在由于需要,立刻就被磨亮了。由需要产生的东西,总伴随着需要的苦涩。所以这种想像力并无丝毫的甜美之处。

如果是基于事实而展开的想像力,心胸就会豁然开朗;而企图穷尽事实的想像力,则会使心智卑下乃至涸竭。况且那“事实”如果并不存在,就会在一瞬间,一切都化作徒劳。

然而,刑警那种认为事实一定会在什么地方存在的想像力,是不会损及自身的。梨枝的想像力,兼有两种心绪,即她认为事实一定会在什么地方存在,同时又希望没有那事实才好。于是,忌妒的想像力就陷入了自我否定。想像力的另一面是决不容许想像力的存在。正如过剩的胃酸会逐渐侵蚀自己胃一样,想像力也在侵蚀想像力的根源,这时便会出现了哀叫着企求被拯救的愿望。如果有事实,只要有事实,自己就会得救!探求进攻招数的结局,是希望被拯救,这和自我惩罚的欲望类似。因为那事实(如果存在)只能是打垮自己的事实。

但是,对于这由追求而得到的处罚,当然会感到它是不合理的。检察官怎么能被处刑呢?这不是颠倒事理吗?焦急盼望的事情到来时,唤起的并不是满足的喜悦,而是对于无端受罚的不服与愤慨。啊,那火刑的烈焰即将扑上我的身体。我不该倒这样的大霉,不该承受这无以复加的痛苦。怀疑的痛楚已让我备受煎熬,为什么认识上的地狱之苦,还要来火上加油呢?

追求事实真相,最后又想把它彻底否定;想要否定事实,最终却把获救的惟一希望寄托于事实。这两种心情循环往复,没有尽头,犹如山中迷路的行人,自以为是在一直向前走,却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原地。

以为是迷雾笼罩,却有一处景象清晰得吓人。顺着雾中这一线光明走去,那边并没有月亮,而是背后的月亮照到自己对面去的月影。

其实梨枝也并不是自始至终都失掉了自省之心。有时她也十分厌恶自己的这种心情,为这种无聊深感羞愧。但她认为这决不是自己的过错。现在自己落得这般不招人爱的丑相,根本原因在丈夫。就是因为丈夫不爱自己才变丑的。想到这里,憎恨就像喷泉一样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