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的传说(第2/4页)

“洛沙,见鬼,洛沙!”

她舞出小小的、梦幻般的弧线,双手使劲伸出,上身轻轻摆动。小海鸥,艾德心想,因为他现在就是森林。他的胳膊冻僵了,脖颈也变得僵硬。我是森林,艾德心想,最后的港湾,先洗身,然后喂食,然后睡觉,睡觉,最后的港湾——但是后来,海水漫过了堤坝,嫉妒的大海……艾德的动作迟缓,如果他现在不是疯了的话,那就是已经成了传说的一个部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在自制迪厅球灯可怜的灯光下,泪水像琥珀一样在脸颊上一闪一闪,那个球灯像地球仪一样转动着,那是它曾经的身份,曾经以往的,比现在好的生活,没有碎镜片,满满的全是非洲、亚洲、乌拉尔山,全是那种“请您说出苏联的工业区!”这类的故事,没有碎片,全是学童艾德,他仿佛被阴郁的经济地图上那片沙漠黄晃花了眼,手指着萨马拉和伏尔加格勒。[3]满满的全是东方,全是西方,哦,你这个充满了苦痛(碎片)的地球啊,哦,你这个可怜的被蹂躏压榨的世界啊,哦,世界,你旋转,旋转,用假的反射折磨他,而艾德现在只能站在那儿。

哭泣的森林。

琥珀的传说。

他费力地抬起胳膊,碰碰海鸥,然后又指指舞厅的端头。

最好的朋友会带来痛苦,艾德心想,这是一个信号。他跪下来,抱住粘满屎点的马桶。

“我很抱歉。”他那个遭船难的人在他背后轻轻地说。她的声音里包含了很多,其中最多的是理解。那些艾德从来没有说过,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东西现在一行行就像用打字机写好了似的,大踏步从他的脑壳中穿过,戴着血红色的小帽,整整一个军团,他自己的话,像诗一样,或靠左,或靠右,顺风势长歪了的树冠在它们身上投下阴影,它们就这样横穿而过,在某个地方写着:我们接过吻,你明白吗?

“这样行吗?我不想待太长时间,我是说,这是男厕所。”海克轻声说。

艾德没有转头,他举起胳膊,又把胳膊耷拉下去:你走。

马桶散发着恶臭。马桶的深处出现了曾经的一位流浪艺人的样子,非常酷的流浪艺人,在这一点上,所有喜爱蓝调的人都意见一致,斯特芬·艾斯曼,他最好的朋友,他唯一的朋友。如果他现在来的话会怎样,现在,到这个可怕的舞厅里来,朝他伸出淌着鲜血的手,会怎样,如果……艾德冒出一身冷汗。他想留住那副影像,于是把马桶抱得更紧。在他身后,一个男人冲着刚刚涂过焦油的便池撒出长长的一股尿,汩汩而下的液体估计直接进了海港。撒尿的声音在艾德耳朵里轰鸣,迪斯科在马桶里轰鸣,后者有一股屎尿的味道,直要把史蒂芬·艾斯曼撵走。艾德温柔地把碎玻璃一片片拔出来的时候,坐在桌边的人都看着,斯特芬的大手背放在冰凉的,被啤酒浸湿了的桌布上,每拔一片看一下眼睛,是为了荣誉,也可能是为了某个女孩儿(叫克斯廷或者安德烈娅),是为了音乐和那种找到了节奏的感觉,自我的、别样的世界里那个自我的、别样的生存方式的节奏。“自由……”艾德对着马桶喃喃自语,“自由总是……”不,不对,“自由是不同的……”不是,“不同的自由是——自由?”[4]

太差劲了,他连这个句子都说不到一起,这句在这个国家里人尽皆知的话,肯定都知道,卢森堡,伦敦,驱逐出境,自愿出境,没完没了的抵制与被放逐,住在酒瓶上的那个哈雷的房屋管理员,躲在柜子里的那个秃头男人,在柏林市中心的一条马路上,还有这里的所有遭船难的人,所有的短工,我的短工们,艾德叹息道,被我装进心里的人啊,罗尔夫,兰波,卡瓦洛,好脾气的里克,善良的卡罗拉,还有克里斯,他们那个待人严格的喜剧演员——那他呢?想到这里,他心里很痛。他又是什么,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