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家人好(第2/14页)

所以就那样开始了。我妈妈跟我靠我挣的很少一点实习期工资生活,我先是在一份行业刊物,然后在合众社当改稿编辑,我们一起住在哈德逊街的一套公寓里,那是她找到的。除了有种噬心的感觉,即对一个年轻男性来说,这不能算是一种具有冒险精神或者吸引人的生活方式,我一开始感觉挺舒服。我们相处好得让人吃惊,可是话说回来,我们一向都相处得不错。

在整个童年阶段,我都佩服她把金钱问题不当回事的做法——也许有甚于佩服她对艺术的不懈追求,或者她如此频繁地唤起我对她的爱,那一点让她在我眼里显得不同寻常,觉得她挺不错。如果我们偶尔被租住的地方赶出来,如果我们很少有穿得出去的衣服,有时会挨饿两三天,等着我爸爸每个月的支票,那种艰辛,只是加强了她躺在床上大声给我和我姐姐阅读《远大前程》时甜蜜的痛苦感。她具有自由精神,我们具有自由精神,只有一个由债权人或者“像你爸爸那种人”组成的世界,才不懂得欣赏我们生活中的浪漫。

现在,她经常向我保证说这样安排只是暂时的——她肯定很快就会找到办法“重新站稳脚跟”——可是随着一个又一个月过去,她根本不去努力,也不去制订什么合理计划,所以我开始失去耐心。这完全没有意义。我不再想听她滔滔不绝地说话,也不想跟她一起哈哈大笑;我觉得她喝酒喝得太多,发现她小孩子气,而且不负责任——这是我爸爸说过的两方面——我甚至不想去看她:小个子,背驼,穿的是有品位却从来不是很干净的衣服,黄灰色的头发稀疏,乱糟糟的,嘴部肌肉松弛,一张脸上要么是闹脾气,要么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她的牙齿好多年都有毛病,不好看,而且开始疼。我领她去了北诊所,那是格林威治村一座古老的小小的三角形砖制标志性建筑,据说是纽约最古老的免费牙医门诊处。一位和气的年轻牙医给她做了检查,跟我们说她的牙得全拔了。

“哦,不!”她叫道。

没办法在这家门诊处做拔牙手术,他解释说,可是如果她去那位医生在皇后区的私人诊所,他可以在那儿给她拔牙,并给她做副假牙,只收正常费用的一半,因为她是这边的门诊病人。

就那样说定了。我们坐火车去杰麦卡,我一直陪着她,听她在每次被拔掉一颗牙时,都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浑身发抖。看着那位医生把一颗又一颗丑陋的牙齿放到他的小瓷盘子里,让我脚趾收紧,头皮发麻。看着可怕,但是奇怪地也令人满足。一颗,一颗,随着每颗牙齿带着血掉到盘子上,我想,一颗……一颗……一颗。她又怎么能把这当作浪漫之事?也许到现在,她终于能够接受现实了。

那天下午回家的一路上,因为她脸庞的下半部凹陷很深,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坐车时,她盯着车窗外看,拿一叠纸巾捂着她的嘴巴。她似乎完全被打败了。那天晚上,开始疼得更厉害时,她在床上翻滚、呻吟,恳求我给她倒杯酒。

“嗯,我看这个主意不太好。”我跟她说,“我是说酒精会暖和你的血液,你要知道,你在流血时,这只能是雪上加霜。”

“给他打电话,”她命令道,“给那谁谁打电话,那个牙医。打给皇后区的查号台。我不管现在几点钟,我快死了。你明白我的话吗?我快死了。”

我按照她说的做了。“很抱歉打电话到您家里麻烦您,医生。”我说,“但问题是,我不知道我妈妈能不能喝点东西。”

“噢,当然。”他说。“液体是最好的了,果汁,冰茶,任何一种流行的汽水和软饮料,那样不错。”

“不,我是说——你知道——威士忌。酒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