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小户人家(第3/7页)

爱米丽亚砰的一声把瓶子扔在壁炉里,然后两只手抱着儿子,使劲的把他摇来摇去,恶狠狠的瞪着母亲叫道:“妈妈,我不准孩子吃毒药。”

老太太答道:“毒药!爱米丽亚,你对自己的娘说这种话吗?”

“除了配色勒医生开的方子,我不许他吃别的药。他说德菲氏‘仙露灵药’是有毒的。”

赛特笠太太道:“好,原来你以为我是杀人的凶手。你对自己的娘竟说这种话!我是倒了楣的人,现在是没有地位的了。从前我坐马车,现在只能走路了。可是我倒不知道自己会杀人,这真是新闻,多谢你告诉我。”

可怜的女孩儿有的是眼泪,哭着说道:“妈妈,别跟我过不去。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的意思是说——我并不是说你要害我的宝贝孩子,不过——”

“亲爱的,你并不是说我要害你的孩子,不过说我是杀人的凶手罢了。既然这样,我该上贝莱去坐牢才对呢。不知怎么的,你小的时候我倒没有毒死你,还给你受最好的教育,大捧的钱拿出去,请了第一等的先生来教导你。唉,我养了五胎,只带大了两个,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女儿。闹什么气管炎啦,百日咳啦,痧子啦,出牙啦,都是我亲身伺候。大来不惜工本的为她请了外国教师,又送到密纳佛大厦读书。我小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福气。我孝顺父母,希望多活几年,多帮忙别人,哪儿能够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躲在屋子里充太太奶奶呢?我最疼的孩子颠倒说我是杀人的凶手。唉,奥斯本太太,但愿你别像我一样,在胸口养了一条毒蛇,这是我的祷告。”

做女儿的不知所措,说道:“妈妈,妈妈!”抱在手里的孩子也跟着没命的哭喊。

“真是的,我倒成了凶手了。爱米丽亚,跪下求上帝把你那狠毒的心肠洗洗干净,免得你这样忘恩负义。但愿上帝也像我一样,能够原谅你。”赛特笠太太扬着脸儿,摔手摔脚的出去了。她那篇慈悲的祝祷也就到这里为止。

娘儿两个从此感情上有了裂痕,赛特笠太太这口气到死没有全消。自从拌过嘴以后,老太太什么事都占了上风,而且使出女人的特别本领,用种种法子连续不断的让她的对手觉得难堪。譬如说,吵架以后好几个星期她见了爱米丽亚不瞅不睬。她警告佣人别去碰那孩子,免得惹奥斯本太太生气。每天为乔杰煮的饭菜,她一定先请女儿过目,省得回头又说有毒药。每逢邻居们问候孩子身体怎样,她便尖酸的叫他们去问奥斯本太太;她说她自己是从来不问孩子好歹的;虽然孩子是她自己的亲外孙,心坎儿上的小宝贝,可是她手都不挨他,因为她不会管孩子,没准会把他弄死。每逢配色勒先生来治病,开口探问病情,她就拿出最尖酸刻薄的态度来对待他。那外科医生说他承铁色尔乌德夫人看得起,时常给她府上的人治病,倒是大家客气,赛特笠老太太虽然从来不付医药费,那架子竟比铁色尔乌德夫人还大。看来爱米丽亚的妒忌心也并不小。凡是做母亲的看见别人管她的孩子,就觉得着急,生怕他们夺了孩子的感情。爱米丽亚就是这样,有人去摩弄她的儿子,她便心神不定。她不准克拉浦太太和那女佣人照管乔杰,也不要她们给他穿衣服,就好像她不放心让她们擦洗丈夫小照的框子一样。她把那张像挂在小床的床头上;从前她就是从这张小床上移到他那里去的,如今又退回来了。她在这儿静静的过了多少冗长的岁月,她常常哭,可是也很快乐。

爱米丽亚最心爱的东西都在这间小屋子里。她在这儿一心养育儿子,凡是他有什么小灾小病,便仔仔细细给他调理,对他真正是疼爱备至。在儿子身上,她看见了死去的丈夫,只不过儿子比爸爸更好,竟活是在天堂里走了一转回来的乔治。不论在声音,相貌,和动作之中,孩子和父亲相像的地方真多,那寡妇见他这样,往往一时心动神摇,把他紧紧的搂着落下泪来。孩子问她为什么哭,她坦白的告诉他说因为他和父亲长得像。她不断的和儿子谈起死去的爸爸,谈起自己怎么爱丈夫,其实那孩子还是一片混沌,听着什么也不懂。她对儿子说起话来没个完,竟比她对乔治本人或是小时候的心腹朋友说的话还多。当着父母,她这些肺腑里的言语是不肯吐露的。她心里的一片痴情,从来不告诉别人,只有对儿子才倾筐倒箧的说了个罄尽,其实他又何尝比那老两口子了解她的苦处呢?这女人的快乐也近于痛苦,或者可说她的感情过于细腻,只能用眼泪来表达。她那么脆弱,那么多愁善感,也许我根本不该在书里描写她的感觉。配色勒医生(他现在成了个走红的妇科医生,有一辆深绿的自备马车,着实讲究,孟却斯脱广场还有一座房子,而且不久就可以得到爵士的封号)——配色勒医生告诉我说,孩子断奶的时候她难过得摘了心肝似的,只怕连希律①见了也觉得不忍。好多年以前,配色勒医生心肠着实软,他的妻子对于爱米丽亚太太妒忌得不得了,一直到后来还吃她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