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妮(第2/14页)


上到山腰的时候,她转而沿垃圾箱之间的一条碎石路而行。一个女人从楼上的窗子里叫着什么,我没有听明白。奎妮大叫着回答:“是我妹妹,来看我的。”

“我们的房东,”她说,“他们住在前面和楼上。他们是希腊人。她几乎不会说英语。”

我发现奎妮与冯吉勒先生和希腊人一家共用一间洗手间。你得自己带卫生纸—如果忘了,那里可没有。我要马上去一趟,因为我月经来得很多,要去换卫生巾。那以后很多年,在炎热的天气看到城市的街道、棕色的砖和深色墙面板的影子,听到电车的噪音,都会让我想起下腹的经痛、脸上一阵阵的潮红、经血、还有热昏头的感觉。

有一间卧室是奎妮和冯吉勒先生的,另一间卧室改造成了小客厅,还有一间狭小的厨房和一个阳台。阳台上的行军床是我睡觉的地方。就在窗外,房东和另一个男人在修理摩托车。油、金属和机器的气味,混合着阳光里熟番茄的气味。从楼上的窗子里传来收音机的音乐,尖利刺耳。

“斯坦不能忍受的一件事,”奎妮说,“就是收音机。”她把印花窗帘拉上,但是噪声和阳光还是会透进来。“真希望我可以买得起隔板。”

我把带血的卫生巾包在厕纸里,拿在手里。她给我拿来一个纸袋,指指门外的垃圾桶。“都扔出去,”她说,“马上去。你不会忘记,是吧?还有,不要把盒子放在他能看见的地方,他讨厌被提醒。”

我试图泰然处之,装出很自在的样子。“我需要买一件像你那样凉爽的裙子。”我说。

“也许我可以帮你做一件。”奎妮边说边把头伸到冰箱里。“我想喝可乐,你呢?我去了卖散料的地方,花了大约三块钱就做了这条裙子。你现在穿多大尺寸了?”

我耸耸肩。我说我正在尽力减肥。

“那样啊,我们也许会找到点儿什么。”

“我要再婚的那个女人,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女孩,”父亲说,“这小女孩没有爸爸。所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你永远不要因此取笑她,不要对她说任何刻薄的话。到时候有可能你们会打架,像姐妹一样意见不统一,但是一定不要说那样的话。如果其他小孩这样说,你也不要站在他们一边。”

为了找理由挑起争论,我说我没有妈妈,也没有人对我说什么刻薄话。

父亲说:“那不一样。”

他全想错了。我们两个完全不像同龄,因为父亲娶贝特时奎妮九岁,我六岁。后来,我跳了一级,奎妮留了一级,我们在学校关系更亲密了。我从来都不觉得会有人对她不好。她是那种每个人都愿意交好的人。她先是被选进了棒球队,虽然她是个粗心大意的球员,后来又被选进拼写小组,虽然她拼写很差。还有,我们没有打过架。一次都没有。她对我特别友好,我也非常佩服她。我会崇拜她,因为她暗金色的头发、睡意蒙眬的黑眼睛—仅仅是她的样子和她的笑容就能让我对她顶礼膜拜。她的笑甜蜜而粗粝,像红糖一样。奇怪的是,尽管她有那么多优势,她仍然可以做一个温柔善良的孩子。

那个早上,我刚一睡醒就发现奎妮不见了,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我能感觉到她走了。

六七点钟,天还黑着。屋里很冷。我披上和奎妮合用的棕色羊毛大浴衣。我们叫它“野牛比尔”,我们早上谁先下床,谁就抢先穿上它。它的来历是个谜。

“也许是贝特嫁给你爸爸以前的一个朋友的,”奎妮说,“但是不要说,她会杀了我的。”

她的床是空的,人也不在浴室。我下楼,没有打开灯,不想吵醒贝特。我从前门的小窗望出去。坚硬的路面、便道、前院平坦的草坪上都闪烁着白霜。那年的雪下得很晚。我打开客厅里的自动调温器,暖炉在黑暗中翻腾着,发出让人安心的咆哮声。这台煤油炉是刚买的,父亲说他每天早上还是五点钟醒来,觉得去地下室生火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