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转型的瑞士钟表匠

所谓的商业之美,就其本质而言,是人们对自然与物质的一种敬畏,并在这一敬畏之上,以自己的匠心为供奉,投注一生。

侏罗山谷在瑞士西南部,毗邻法国普罗旺斯地区,人类学家在此地发现过恐龙化石,因此将这一阶段称为侏罗纪。17世纪初,苏黎世等城市的钟表匠避难于此,因而渐渐成为欧洲最著名的表匠聚集地,竟而构成一种“血统”。2014年4月,我受邀到巴塞尔(尼采在这里的大学当过教授)参加第62届钟表展,之后专门到侏罗山谷去“朝圣”。

侏罗山谷呈狭长状,宽仅数百米,长十余公里,内有一个雪山大湖,坡顶小屋遍布四野,一眼望去,是一个完全不起眼的瑞士村庄。出生于侏罗山谷的青年人有九成以上加入钟表学校学习技艺。钟表的工种有40多个分工,渐渐地形成一个制造生态。当今的世界级豪表中,爱彼、宝珀、宝玑以及江诗丹顿等都在此地设有工厂,超过一半的豪表机芯出产于此。

瑞士是一个山地小国,几无任何独有的矿产资源,却成为全球最富有的国家,其国民性格自然是原因之一。在欧洲诸族中,瑞士人以固执死磕出名。中世纪时,瑞士人贫穷潦倒靠当雇佣兵谋生。1527年5月6日,德国和西班牙军队进攻罗马教廷,守卫教皇的各国雇佣兵全都鸟兽散了,只有瑞士人留下拼死护卫圣彼得大教堂,189人仅有42人生还,后来梵蒂冈教皇只保留一支私人武装,那就是著名的瑞士侍卫队。自此,瑞士人以忠诚和专注闻名。这两个国民性格也强烈地渗透到商业领域,瑞士的银行业和钟表业独步天下,应该得益于此。

钟表业是前工业革命时期最为精密的手工业,无任何自然资源的瑞士人在这一巴掌大的天地里死磕硬磨,硬是开出一片自己的江山。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是瑞士高档钟表业的黄金时代,萧邦、伯爵、百达翡丽、爱彼、名士、劳力士、茨尼特等一批耀眼的品牌相继创业奠基,构成瑞士高档钟表生产的主力。这一次到巴塞尔和侏罗山谷,引起我极大兴趣的,除了瑞士表的精湛工艺,更有一个颇可以拿到商学院课堂上去分享的故事:在过去的30年里,瑞士表是如何抗击了日本表的冲击。

20世纪70年代,同样以固执死磕、忠诚专注著称的日本人发明了石英手表,它以超级的廉价和轻便优势,对传统的机械表构成致命的打击。在短短的六七年里,瑞士钟表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其产量在全球的比例从45%陡降到15%。一度,有上千家手表工厂倒闭,超过10万名钟表工人失业,这对于只有700万人口的瑞士来说实在难以承受,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瑞士手表——特别是机械表的末日已经降临。

然而,在经历了20多年的艰难转型之后,瑞士手表居然奇迹般地走出了低谷,甚至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新繁荣时刻。在当今的世界级豪表名单上,几乎清一色是瑞士人的天下。这正是我此次瑞士之行试图揭开的谜团。

简单归纳,瑞士人做到了三点。

其一,拒绝转型,专注升级,坚持制造手工机械表。

20多年里,瑞士钟表工厂偏执于机械表的功能升级创新,开发出诸多极其复杂的工艺,譬如升级版的陀飞轮、卡罗素、万年历、月相、两地分时,甚至专门为中国市场开发出了中华月历表。在珐琅工艺、深潜防水、金属表面处理等方面,瑞士人利用当代最先进的新材料进行了革命性的创新。在机芯工厂(Manufacture)里,我们看到很多独有的模具。据介绍,它们都是当地工匠自主研发而成的,每一个模具的价值约为3万到20万瑞士法郎。机芯工厂拥有超过10万架模具,这在无形中构成了一道长长的“技术护城河”,让其他国家的钟表工厂望尘莫及。瑞士机械表的精密度越来越高,在宝珀公司,有一款名为“1735”的机械表,内有744个零件,最小的细如毫发,一位顶级表匠全心投入,一年只能制造出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