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孤独?

雅典人苏格拉底说,唯有孤独的人才强大;法国人卢梭说,恶人才孤独;德国人尼采说,孤独,你配吗?中国流行歌手张楚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每每说到“孤独”这个词,总会想起很多年前在云南看到过的一个情景。

那是从昆明到畹町的路上,记不得是哪一段了,总归这一程要经过大理、思茅(现在的普洱)、楚雄等地区,沿途都是高山峻岭,大客车要开三天三夜。一个人坐在铁皮车上,无所事事,窗外的风景看多了,便也厌了。最有趣的,莫过于看天上的云,从这个角度看像一头白象,几个小时后,转到另一个山头,又看到这朵云,便像一尊菩萨了。偶尔会看到对面的山腰上有一户人家。木板的房子,屋后两三株火红的攀枝花树,屋前几分菜地稻田。更偶尔的,会在客车经过的某个弯道上,突然冒出来一个蜷坐着的少年,茫茫然的,支着个脖子,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此前此后,数十公里,竟无人烟。

他从哪里来?他要到哪里去?他在想些什么?他将要做些什么?

以后,往往在一些很突兀的时刻,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蜷坐着的少年。一丝没有由来的担忧,跟一个没有由来的人儿一样,如一道淡淡的阴影时隐时现地尾随在我的旅途和往后的日子中。

在30岁之前的某一段时间,我突然喜欢上了热闹的迪厅,越是热闹,越是喜欢。

站在那群染着一头黄发的20岁左右的年轻人中间,尽管也只比他们大了七八岁,我却感到青春的枝叶正从我的身上哗哗地落下。这一刻,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这种小小的孤独,其实是很私人的,其实与别人无关,与生活无关,与哲学的孤独和历史的孤独都无关。它仅仅是一种偶尔会发作的病。

在变幻的灯光、迷离的人影中,在摇滚乐的惊涛骇浪中,人如一叶孤舟,摇摇晃晃地飘向一个离现实如此遥远的彼岸。你甚至不能给自己一秒钟的宁静,否则,你就会被现实拉回到你自己。正是在这样的一刻,我才刻骨地感受到,人为什么总是在音乐中显得那么脆弱和易感。

在这个现代的都市中,我们的孤独只因为我们往往互怀戒心,只因为对自己的生存状态是那么的恍惚和恐慌。

摇滚并不能拯救什么,它只是让你忘却和逃避,在乐尽人散之后,摇滚所剩下的,便只是一堆茫茫无边的孤寂。如同那个安徒生童话中的小女孩,她划完了最后一根火柴,风越来越大了,雪淹没了整个城市,但上帝还没有来。

传染到我的生活中,便是超乎寻常的激越以及短暂激越后的沮丧。“我的文章,偏要如骨刺一般,鲠在某些人喉间,让他们难受。”在那个时期所写下的文字,无一不浸染上了这份偏执和淡淡的哀伤。

雅典人苏格拉底说,唯有孤独的人,才强大。

法国人卢梭说,恶人才孤独。

德国人尼采说,孤独,你配吗?

中国流行歌手张楚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到了生活日渐稳定之后,我才渐渐从这样的骚动中逃离出来。这些年来,我一直被看成是一个“成功男人”,每天西装革履,出没于各种金碧辉煌的高档场所,每天与趾高气扬的大小企业家、老少政治家们高谈阔论,切磋交流,每天把时间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面包分发给大街上的每一个人,每天忙忙碌碌地会面、出书、讲座、赴宴……

我知道,我其实并不热爱这样的生活,甚而竟还有点厌倦。但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我付出所有的青春和热情,都无非是为了博取一份世俗的肯定,而一旦得到了这一切之后,却突然发现,要摆脱它却比攫取它还更难。于是便偶尔地会非常怀念起过去的那种焦躁不安的“迪厅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