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的胡须里迷路

出发的目的已在半途中遗失了,剩下的激情便也成了迷路的飞矢。

年轻的时候,香港青年董桥在伦敦钻研马克思,他走遍伦敦古旧的街道,听惯伦敦人委婉的言谈,竟以为认识了当年在伦敦住了很久的马克思。然后,又过了很久很久,主编《明报月刊》的知识分子董桥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认识的不是马克思其人,而是马克思的胡须。

“胡须很浓,人在胡须丛中,看到的一切自然不很清楚。”

董桥抱怨说:“胡须误人,人已经不在胡须丛中了,眼力却不能复原,看人看事还是不很清楚。”

其实,不很清楚的,是一段自以为是、风华意气的青春。其实,哪怕待到一切都很清楚的时候,你自己的胡须便也已经很长了,你自己,在更年轻的人面前,便也是一堆“已经很不清楚”的胡须了。

10年前,企图重写“中国思想史”的葛兆光出版了《七世纪前中国的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他发现,早期人类的知识孕育的标志,是人们对神秘世界的好奇探究,而文明的呱呱落地,则是从神秘力量的秩序化开始的。

“把这些神秘力量想象为众神的存在也是早期世界普遍的现象,可是,当人们把众神的系谱秩序化的时候,这不尽相同的秩序就呈现了不同地域、不同文化关于世界的不同思路。”

一个人的发育乃至整个人类的发育,在这一点上,是基本相同的。对世界的不同解释构成了不同的种族和类群,而定式化的世界观的形成被认为是成熟的标志。

“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来?你到哪里去?”这些每个人在幼年时期都会自然而然产生的疑问,渐渐变成了一些与日常生存毫无关系的、高深莫测的哲学命题。

时光对每一个人、每一个时代而言,都具有同样的意义。昨日的叛逆,会渐渐演化成今日的正统,继而又“供养”成明日的经典。所不同的是,点燃的光芒将渐渐地烧成灰烬,而人们则越来越少地追究光芒之被点燃的起源。因思想的深邃而闻名的R.G.科林伍德在《历史的观念》中这样写道:“时间把世界放置在一头大象的背上,但它希望人们不再追问支撑大象的东西是什么。”他又说:“我们可能走太远了,以至于忘记了当初之所以出发的目的。”

出发的目的已在半途中遗失了,剩下的激情便也成了迷路的飞矢。

桂冠诗人伍兹华兹在剑桥大学读书的时候,常常去圣约翰书院听那里的钟声,在博大精深的学海中,天真的诗人听到的却跟别人大不同:“那钟声,一声是男的,一声是女的。”

另一位很有情趣的剑桥诗人约翰·伯格则有过一段更精妙的描述:书院大道旁的丁香花的香味和牛棚里牛身上的味道差不多,有一股祥和懒散的气息。

伍兹华兹和伯格,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百年剑桥的好学生,可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在别人的胡须里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