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5页)

轮到多玛·贝雷兹作证了,执法员一直把他扶到证人席上。贝雷兹说,他主要是认识我妈妈,跟我只见过一次面,就是下葬的那天。法官问他那天我有些什么表现,他回答说:“诸位都明白,我自己当时太难过了,所以,我什么都没有看见,难过的感情使我没有去注意。因为对我来说,那是天大的悲痛,我甚至都晕倒了。因此,我不可能去注意这位先生。”检察官问他,是不是至少看见了我哭。贝雷兹说没有看见。检察官于是说:“陪审团的诸位会重视这一点的。”但我的律师恼火了,他以一种我觉得是颇为夸张的语气问贝雷兹,他是否看见了我没有哭?贝雷兹回答说没有看见。这一问一答引起了哄堂大笑。我的律师一边挽起自己的一只衣袖,一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这就是这场审讯的形象,所有一切都是真的,但又没有任何东西是真的!”检察官板着脸,用铅笔在他的文件上戳戳点点那些标题。

审讯暂停了五分钟,这时,我的律师对我说,事情进行得再好不过。接着,法庭传唤塞莱斯特作证,他是由被告方提名出庭的,而被告方,就是我。塞莱斯特不时把目光投向我这一边,手里不停地摆弄着一顶巴拿马草帽。他穿着一身新衣服,那是他好几个星期天跟我一道去看赛马时穿的。但我现在记得他当时没有戴硬领,因为只有一只铜纽扣扣住了他衬衫的领口。庭长问他我是不是他的顾客,他说:“是的,但也是一个朋友。”问及他对我的看法时,他回答说我是个男子汉;问及他此话是什么意思时,他回答说谁都知道此话的意思;问及他是否注意到我是一个封闭孤僻的人时,他只回答说我是个从不说废话的人。检察官问他我到他饭店吃饭,是否按时付款。塞莱斯特笑了,他说:“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事。”又问及他对我的罪行有什么看法时,他把两手放在栏杆上,可以看得出来,他事先对此是有所准备的,他这样答道:“在我看来,这是一桩不幸事故。不幸事故,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它叫你无法预防。嗨!所以在我看来,这是一桩不幸事故。”他还要继续讲下去,但庭长对他说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谢谢他。这时,塞莱斯特待在那里,不知所措。他大声表示,他还要继续发言。庭长要求他讲得简短一些。他又重复了一遍,说这是个不幸事故。庭长打断他说:“是的,当然是不幸事故,但我们在这里就是为了审理这类不幸事故。我们向您表示感谢。”似乎他已竭尽了自己的心力,充分表现出了作为朋友的善意。塞莱斯特朝我转过身来,我觉得他眼里闪出泪光,嘴唇颤抖哆嗦,那样子好像在问我他还能尽些什么力。我呢,我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做任何表示,但我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去拥抱一个男人的想法。庭长又一次请他离开作证席。塞莱斯特这才回到了旁听席上。在以下的审讯过程中,他就坐在那里,身子稍微前倾,两肘支在膝上,手里拿着巴拿马草帽,听着旁人作证。玛丽被带进来了。她戴着帽子,仍然是那么美,但我更喜欢她长发披肩。从我的位置上,我可以感觉得到她乳房轻轻地颤动,我又回想起了她那微微鼓出的下嘴唇。这时她好像很紧张。刚一上来,庭长就问她是从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她说是我们在一家公司里做事的时候认识的。庭长又问她跟我是什么关系,她说她是我的女友,对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她说她的确要和我结婚。正在翻阅卷宗的检察官这时突然问她何时与我发生肉体关系的,她说了那个日期。检察官以一种不动声色的神态指出,那似乎就是我妈妈下葬的第二天。接着,他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说,他并不想在一个微妙的问题上大做文章,他也很理解玛丽不便启齿,但是,(说到这里,他的声调大为严厉起来)他认为自己的职责使他不得不超脱某些通常的礼节。于是,他要求玛丽把我们发生关系那天的经过讲述一遍。玛丽不愿意讲,但在检察官的坚持下,她讲了那天我们游泳、看电影与回到我住处的经过。检察官说,根据玛丽在预审中所提供的证词,他调查了那一天电影院放映的节目,他要玛丽自己来说说那天我们看的是什么片子。玛丽的声音都变了,说那是费尔南德的一部片子。她话音一落,全场鸦雀无声。这时,检察官霍地站了起来,神态庄严,用手指着我,以一种我觉得很是激动的声调,咬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慢吞吞地叫道:“陪审团的先生们,此人在自己母亲下葬的第二天,就去游泳,就去开始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就去看滑稽电影、放声大笑,我用不着再向诸位说什么了。”他坐下,大厅里仍是鸦雀无声。但是,玛丽突然大哭起来,她说情况并不是这样,还有其他的情况,她刚才的话并不是她心里想的,而是人家逼她说的,她一直很了解我,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但是,执达员在庭长的示意下,立刻把她架了出去,审讯又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