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5页)

我的律师到场了,他穿着法院的袍子,由好几个同事簇拥着。他向那些记者走去,跟他们握手,互相打趣说笑,都显得如鱼得水,轻松自在,直到法庭上响起铃声为止。于是,大家各就各位。我的律师走到我跟前,握了握我的手,嘱咐我回答问题要简短,不要主动发言,剩下的事则由他来代劳。

在左边,我听见椅子往后挪动的声音,我看见一个细高身材的男人,身披红色的法袍,戴着夹鼻眼镜,仔细地理了理法袍坐了下来。此人就是检察官。执达员宣布开庭。与此同时,两个大电扇开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三个审判员,两个穿黑衣,一个穿红衣,夹着卷宗进了大厅,快步向俯视着全场的审判台走去。穿红衣的庭长坐在居中的高椅上,把他那顶直筒无边的高帽放在面前,用手帕拭了拭自己小小的秃头,宣布审讯开始。

记者们已经手中握笔,他们的表情都冷漠超然,还带点嘲讽的样子。但是,他们之中有一个特别年轻的,穿一身灰色法兰绒衣服,系一根蓝色领带,把笔放在自己面前,眼睛一直盯着我。在他那张有点不匀称的脸上,我只注意到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它专注地审视着我,神情难以捉摸。而我也有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是我自己在观察我自己。也许是因为这一点,也因为我不懂法庭上的程序,我对后来进行的一切都没有怎么搞清楚,例如,陪审员抽签,庭长向律师提问,向检察官、向陪审团提问,(每次提问的时候,陪审员的脑袋都同时转向法官席)然后是很快地念起诉书,我只听清楚了其中的地名与人名,然后,又是向律师提问。

这时,庭长宣布传讯证人。执达员念了一些引起我注意的名字,从那一大片混混沌沌的人群中,我看见证人们一个个站起来,从旁门走出去,他们是养老院的院长与门房、多玛·贝雷兹老头、雷蒙、马松、沙拉玛诺,还有玛丽。玛丽向我轻轻做了一个表示焦虑的手势。我还在纳闷儿怎么没有早些看见他们。最后,念到塞莱斯特的名字,他也跟着站起来了。在他身边,我认出了在饭店见过的那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她仍穿着那件夹克衫,一副一丝不苟、坚决果敢的神气。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但我来不及考虑什么,因为庭长开始发言了。他说双方的辩论就要开始了,他相信用不着再要求听众保持安静。他声称,他的职责是引导辩论进行得公平合理,以客观的精神来审视这个案件,陪审团的判决亦将根据公正的精神作出,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他将坚决排除对法庭秩序的任何干扰,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干扰。

大厅里越来越闷热,我看见好些在场者都在用报纸给自己扇风。这样,就造成了一阵持续不断的纸张哗啦哗啦声。庭长做了一个手势,执达员很快就拿来三把稻草编织的扇子,三位法官立刻就扇将起来了。

对我的审问开始了。庭长语气平和地向我发问,甚至我觉得他带有一丝亲切感。虽然我不厌其烦,他还是先要我自报身份、籍贯、年龄。我自己一想,这也是自然而然、合情合理的,万一把某甲当做某乙来审一通,岂不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接着,庭长又开始复述了我所犯下的事情,每念三句就问我一声:“是这样的吗?”对此,我总是根据律师的嘱咐回答说:“是的,庭长先生。”这一个程序拖了很长的时间,因为庭长复述得很详细。在此过程中,记者们都在作笔录。我感到那个最年轻的记者与那个自动机器般的小个子女人,一直用眼光盯着我。像坐在电车板凳上的一排陪审员全都转身向着庭长,专心倾听。庭长咳嗽了一声,翻阅了一下卷宗,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转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