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4/5页)

我很疲乏。门房把我带到他的房间,我得以马马虎虎漱洗了一下。我还喝了杯咖啡加牛奶,味道好极了。我走出门外,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在那些把马朗戈与大海隔开的山丘之上,天空中红光漫漫。越过山丘吹过来的风,带来了一股咸盐的气味。看来,这一定是个晴天。我很久没有到乡下来了。要是没有妈妈这档子事,能去散散步该有多么愉快。

我在院子里等候着,待在一棵梧桐树下。我呼吸着泥土的清香,不再发困了。我想到了办公室的同事们。此时此刻,他们该起床上班去了,而对我来说,现在却是苦挨苦等的时候。我又想了想眼前的这些事,但房子里响起的钟声叫我走了神。窗户里面一阵忙乱,不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太阳在天空中又升高了一些,开始晒得我两脚发热。门房穿过院子前来传话,说院长要见我。我来到院长办公室。他要我在几张纸头上签了字。我见他穿着黑色礼服和条纹长裤。他拿起电话,对我说:“殡仪馆的人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我马上要他们盖棺。在这之前,您是不是要再看令堂大人一眼?”我回答说“不”。他对着电话低声命令说:“费雅克,告诉那些人,可以盖棺了。”

接着,他告诉我,他将亲自参加葬礼。我向他道了谢。他在办公桌后面坐下,两条小腿交叉着。他告诉我,去送葬的只有他和我两个人,还加上勤务女护士。原则上,养老者都不许参加殡葬,只让他们参加守灵。他指出:“这是一个讲人道的问题。”但这一次,他允许妈妈的一个老朋友多玛·贝雷兹跟着去送葬。说到这里,院长笑了笑。他对我说:“您知道,这种友情带有一点儿孩子气,但他与令堂大人从来都形影不离。院里,大家都拿他们开玩笑,对贝雷兹这么说:‘她是你的未婚妻。’他听了就笑。这种玩笑叫他俩挺开心。这次,默尔索太太去世,他非常难过,我认为不应该不让他去送葬。不过,我根据保健大夫的建议,昨天没有让他守灵。”

我们默默不语地坐了好一会儿。院长站起身来,朝窗外观望。稍一会儿,他望见了什么,说:“马朗戈的神甫已经来了,他倒是赶在前面。”他告诉我,教堂在村子里,到那儿至少要走三刻钟。我们下了楼。屋子前,神甫与两个唱诗班的童子正在等着。一个童子手持香炉,神甫弯腰向着他,帮助调好香炉上银链条的长短。我们一到,神甫直起身来。他称我为“我的儿子”,对我说了几句话。他走进屋去,我也随他进屋。

我一眼就看见棺材上的螺钉已经拧紧,屋里站着四个穿黑衣的人。这时,我听见院长告诉我柩车已在路旁等候,神甫也开始祈祷了。从这时起,一切都进行得很快。那四个人走向棺材,把一条毯子蒙在上面。神甫、唱诗班童子、院长与我都走了出来。在门口,有一位我不认识的太太,院长向她介绍说:“这是默尔索先生。”这位太太的名字,我没有听清,只知道她是护士代表。她没有一丝笑容,点了点有瘦削的长脸的头。然后,我们站成一排,让棺材过去。我们跟随在抬棺人之后,走出养老院。在大门口,停着一辆送葬车,长方形,漆得锃亮,像个文具盒。在它旁边,站着葬礼司仪,他个子矮小,衣着滑稽,还有一个举止做作的老人。我明白了,此君就是贝雷兹先生。他头戴圆顶宽檐软毡帽,棺木经过的时候,他脱下了帽子。他长裤的裤管拧绞在一起,堆在鞋面上,他黑领带的结打得太小,而白衬衫的领口又太大,很不协调。他的嘴唇颤抖个不停,鼻子上长满了黑色的小点。他一头白发相当细软,下面露出两只边缘扭曲、形状怪异、耷拉着的耳朵,其血红色对衬着的苍白的面孔,使我觉得刺眼。葬礼司仪安排好我们各自的位置。神甫领头走在最前面,然后是柩车。柩车旁边是四个黑衣人。柩车后面,是院长和我。最后断路的是护士代表与贝雷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