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8页)

然而最令他惊讶的是,经过费尽心思的审理,竟然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圣地亚哥·纳萨尔就是玷污他人声誉的肇事者,哪怕是蛛丝马迹的线索也没有。给安赫拉·维卡里奥出谋划策、教她欺骗新郎的女伴们一直声称,婚礼前她们就知道新娘有个秘密情人,只是她没有透露过那个人的姓名。预审报告中记录了她们的供词:“她只描述奇迹,却不肯说谁是圣徒。”而安赫拉·维卡里奥本人一直都不松口。预审法官旁敲侧击地问她,是否知道死者圣地亚哥·纳萨尔是什么人,她不动声色地答道:

“他是侵犯我的人。”

报告上就是这么写的,但没有写明是在什么地方、如何侵犯的。在只进行了三天的开庭审理中,民众代表一再坚称这种指控软弱无力。因为缺乏控告圣地亚哥·纳萨尔的证据,法官大惑不解,他勤勉的工作也在某些时刻因为失望而打了折扣。在第四百一十六页上,他蘸着药剂师的红墨水,亲手写下一条旁注:“给我一个偏见,我将撬动地球。”在这个心灰意懒的句子下面,他用红墨水画了一颗被箭刺穿的心,线条娴熟老练。和圣地亚哥·纳萨尔最亲近的朋友们一样,他也认为,被害人生前最后几个小时的举动足以证明他的清白。

临死前的那个清晨,圣地亚哥·纳萨尔没有显出片刻迟疑,尽管他十分清楚安在他头上的罪名会让他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了解周遭世界的守旧古板,也知道那对孪生兄弟性格粗犷,无法忍受他人的羞辱。人们都不太了解巴亚尔多·圣罗曼,但圣地亚哥·纳萨尔对他足够熟悉,应该明白除了那套上流社会的做派,他跟任何人一样也免不了世俗的偏见。因此,如果圣地亚哥存心肆无忌惮,那无异于自杀。况且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在最后一刻终于知道维卡里奥兄弟正等着要杀他的时候,圣地亚哥·纳萨尔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无辜者的慌张。

我个人的感觉是,他一直到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遇害。他答应我妹妹玛戈特来我们家吃早餐之后,克里斯托·贝多亚就拽着他的胳膊沿着码头往回走,两个人都显得气定神闲,给人造成了一种错觉。“当时他们看上去那么高兴,”梅诺·洛艾萨对我说,“我不住地感谢上帝,以为那场危机已经化解了。”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喜欢圣地亚哥·纳萨尔。发电厂的老板波洛·卡里略就认为他的镇静不是清白无辜而是玩世不恭。“他觉得自己有钱,别人不敢碰他。”他对我说。他的妻子福斯塔·洛佩斯补充了一句:“所有的土耳其人都一个样。”因达莱西奥·帕尔多从克洛蒂尔德·阿门塔的牛奶店门前经过时,那对孪生兄弟告诉他,主教一离开他们就要动手杀死圣地亚哥·纳萨尔。跟许多人一样,他觉得那不过是酒鬼的胡言乱语,但克洛蒂尔德·阿门塔提醒他这不是胡话,并恳请他跑去通知圣地亚哥·纳萨尔。

“您别麻烦了,”佩德罗·维卡里奥对他说,“不管怎么说,他注定得死。”

这个挑衅过于明显。孪生兄弟知道因达莱西奥·帕尔多和圣地亚哥·纳萨尔的关系不一般,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他是出面阻止犯罪又不让兄弟俩过于难堪的恰当人选。可是,当因达莱西奥·帕尔多瞧见圣地亚哥·纳萨尔被克里斯托·贝多亚拽着胳膊,随码头上返回的人流走来时,却不敢提醒他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对我说。他在两个人的肩膀上各拍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过去。他们几乎没有注意到他,还在专注地计算着婚礼的花销。

从码头回来的人跟他们两人同路,都朝着广场的方向走。在拥挤的人流中,埃斯科拉蒂卡·西斯内罗看到这两位好朋友走得畅通无阻,仿佛是在一个空荡荡的圆圈里徜徉,那是因为大家知道圣地亚哥·纳萨尔就要死了,都不敢接近他。克里斯托·贝多亚也记得人们对待他们的态度有些蹊跷。“他们看着我们,就好像我们脸上画了画。”他告诉我。还有更奇怪的,萨拉·诺列加打开鞋铺的大门时,看见这两个人正走过去,圣地亚哥·纳萨尔煞白的脸色把她吓了一跳。但是圣地亚哥反倒劝她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