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 附录一(2)(第3/8页)



方,那个大孩子,他曾几次徘徊在死的边沿上,没有动过一点心,他被好些女性称为粗野的人,如今却写了这样的信。他的友情使我感动。

我在孤寂里继续写我的这部小说。我拿这来消磨我的光阴。我写得很慢,因为我的生活力就只剩了这么一点了。

龙眼花开的时候,惠来了。她住在朋友家里,每天总要过海来看我一次。她看见我努力在写小说,就嘲笑道:"你在给我们写历史吗?"

写历史,我的这管笔不配。这倒使我觉得自己太冒昧了。我分辩说:"为什么要写历史?我们都还没有把脚踏进过去里面呢。"这时候我已经忘却我是一个垂死的人了。

惠翻看我的小说,她看见慧珠,看见小影,看见仁山,看见所有的人,她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仿佛就和朋友们在一起生活一般,这些人都是她的好朋友。

"容,写下去吧。"惠这样鼓励我。她同时却责备说:"只是你不应该把我也写进去,一萍不像我。"她的责备里没有一点怒气。我知识她喜欢这小说,因为它给她引起了不少甜蜜的回忆。

"这只是一些回忆,不是历史。我们的历史是要用血来写的。"她终于掩了我的原稿本,微微叹一口气,说了上面的话。

惠在对面岛上住了不到一个月,便抛下我走了。她有她的工作,她不像我,我是一个有痼疾的人。我不能够拿我的残废的身体绊住好。

"容,你多多休息。小说慢慢地写。明年龙眼花再开时,我就来接你回到我们那里去。"我送惠到船上,烟囱叫了三叫,她还叮咛地嘱咐我。她明白我的心很难忘掉离别。她的两道细眉也微微皱起来。

应该走的人终于走了。他们用他们的血写历史去了。

我一个人孤寂地留在这个租借地上,用病和小说来排遣日子。

方去后没有信来,只寄了我两本书。惠也没有信。我知道这是他们的习惯。我知道他们一定比我活得更痛快。

龙眼花开了,谢了,连果子也给人摘光了。我的身体仍然不好。在这中间我慢慢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我终于完成了我的小说,写到雄和志成的处刑,写到继先和炳的奇异的死。我仿佛像一个指挥官调动军队,把这些朋友都差到永恒里去。写完小说我忍不住伏在案上伤心地哭起来。我现在是一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了。

像一个产妇把孩子生出来,我把我的血寄托在小说上。虽然我已经是一个垂死的人,但是我的"孩子"会活下去的。我把"他"遗留给惠,让她好好发培养这个孩子吧。

我的身体是否还能够支持到明年春天,我不知道。然而倘使龙眼花再开放时,我还能够看见惠,那么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寂寞的租借地。我还记得惠常常唱的那句话:"我知道我活着的时候不多了,我就应该活它一个痛快。"

1933年除夕于九龙

这篇文章所写的事实全是虚构。只有关于方的一段有一点根据。方就是高志元,那真实的情形我已经在前面讲过了。

惠和慧是一个人,但她究竟是不是某一个朋友,我自己也说不出来。

总之这篇文章的写成与发表,虽有一种烟幕弹的作用,然而横贯全文的情调却极似我写作《电》时的心情。所以它依旧是一篇真挚的作品。从它,读者也可以看出我当时的痛苦的心情来。

《电》是《爱情的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它不仅是《雨》的续篇,它还是《雷》的续篇。有了它,《雷》和《雨》才能够发生关系。《雨》和《雷》的背景是两个地方,《雨》里面所描写的是S地的事情,《雷》的故事却是在F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