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唐朝晖 记者(第3/10页)

这两个世界是相互依存的,但绝不是一回事。艺术家的任务就是解释二者之间那种纠缠、扭斗的关系。进入纯艺术的境界之前首先要洗脑,将那种机械区分的古老形式抛弃。当一个人提问“现实中的人同你幻想中的形象有什么关联”时,他显然是将那种庸俗化的东西当做了前提,我已经无数次听到了这种质疑,想来想去,还是因为我们缺少进入幻想世界的力量吧。那个世界不是个别怪人的突发奇想,而是人的肉体的高贵的属性,你追求,它就属于你自己,它是我们每个人的“现实”。

作为一名艺术工作者,“人所具有的我都有”,于是自身的肉体成为自己决心超越之物,内在的冲动促使他去生活,他所过的生活又正是他要否定的,这是个永恒的矛盾,矛盾的双方互为前提。

几十年来,我们总是从僵化幼稚的观念出发营造我们所谓的“现实”,那种“现实”到底有多少现实性,不是很值得好好反省吗?

问:在当代,着迷于“灵魂”的作家不多,您让灵魂世界通过意象比较具象化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近二十年来,您专注于灵魂世界里的场景和人与事,您能谈谈对于灵魂世界的总体或大致的观点吗?

答:我所做的工作,是用艺术的手段来凸现人们所知甚少的某个精神领域,这个领域因其深度而获得了普遍性,于是有可能发生交流与沟通。应该说,所有的艺术家都是专注于灵魂世界、不断开拓与挖掘的工人,由于个体的差异,专注的程度、深入的层次有所不同而已。这在国外已是艺术入门的基本知识,而在我们这里好像还很奇怪似的。从事艺术创造,想像力越强大,就越能够摆脱思想与理性的钳制,将那不可思议的原始风景揭示出来,所以想像力在艺术作品中是第一位的。

所谓灵魂世界就是精神世界,它与人的肉体和世俗形成对称的图像。艺术家要表达的精神领域是沉睡了几万年的风景。人通过有点古怪的方式来发动原始的潜力,唤出那种风景。这种工作表面上看对于人类社会没有什么作用,因为它改变不了社会,但它却可以改变人,让人性变得高尚一点。

问:如果如您所说,灵魂世界无高贵低贱之分,无好坏丑恶之分,那我们应该用什么样的尺度来看待您的作品呢?

答:尺度就在你的心里,要通过你的相应的创造来获得。也就是说人在阅读时,精神要挣破世俗观念的束缚起飞。读者的社会身份同他能否欣赏艺术关系不大。像我这样的作品,读者只要具有小学以上的文化程度,同时拥有一颗丰富细腻的心灵,他就有可能进入。

社会中的善与恶在我的作品中是不存在的,因为我的题材不是社会,而是人的心,我一直在无边无际的人心中漫游,探索古老的欲望与理性之问的关系。

我时常想,我们说的所谓“现实主义”实际上是一种顽固不化的文化自恋情结,可我们还要死死地抱残守缺。一般人谈起某个作品总是问:“它描写了什么?”这种提问用的尺度显然是大众公认的、外部的。这样提问的人的心里往往只有一个尺度。一些小说表面做出“先锋”的姿态,骨子里头还是传统那一套,摆脱自己的社会身份也就是摆脱传统的束缚。

问:我认为您的小说的核心是意象,可是从表面看,这种东西不容易体会得到。您的创作是否总是这样“紧张”呢?

答:对终极之美的追求贯穿了我的每一篇作品,这种追求已经断掉了我的后路。如果说有个别作品“不那么紧张”的话,那是因为没有严格要求自己。人的一生只是一段有限的时间,力图达到无限时间的人只能将每一段时间无限细分,所谓“抓住生命”。所以请信任残雪的作品,有决心的那部分读者总能体会到内含的诗意的。